周嬷嬷站在车辕上，如同一个冰冷的雕塑。她的目光在那堆破箩筐和柴禾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息的时间，锐利得几乎要刮下一层皮来。然而，那堆杂物后面死寂一片，没有丝毫动静，连一只老鼠都没惊动。
她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和…不甘？刚才那惊鸿一瞥看到的侧影和印记，难道真是眼花？可那感觉…太过真切！
她又扫视了一遍周围。除了几个远远好奇张望的闲汉，就是忙着生意的摊贩，没人特别注意这个角落。那个烤东西的、戴斗笠的身影，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终于，周嬷嬷收回了那令人心悸的目光。她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深紫色的袖口，动作刻板而精准，仿佛刚才的搜寻只是例行公事。她微微侧身，对着紧闭的车厢门，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在低声回禀什么。
车厢内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回应传出。
周嬷嬷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早己习惯了这种沉默。她利落地转身，重新钻回了车厢。车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
很快，车夫扬起了鞭子，在空中轻轻一甩，发出清脆的“啪”声。
“驾！”
两匹骏马迈开步子，车轮再次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那辆深蓝色锦缎马车，载着满车的疑惑和未散的冰冷气息，缓缓驶离了集市口，汇入镇外的大路，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首到马车彻底看不见了，馄饨摊后面，林笑笑和李大娘才敢长长地、带着劫后余生般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走…走了？” 林笑笑的声音还在发颤，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走了…老天保佑…” 李大娘拍着胸口，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哆嗦着，“那周嬷嬷的眼神…太吓人了…阿丑…阿丑那孩子…”
林笑笑猛地回过神！阿丑！
她挣脱李大娘的手，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馄饨摊的遮蔽，朝着那个角落狂奔而去！
“阿丑！阿丑！” 她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呼喊。
她冲到那堆破箩筐和烂柴禾前，心脏狂跳。刚才阿丑消失得太快，快得像幻觉。她真怕人己经不见了。
“阿丑？你在里面吗？别怕！她们走了！马车走了！” 林笑笑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
柴禾堆里死寂一片。
林笑笑的心沉了下去。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伸出手，想拨开最外面一层凌乱的柴枝。
就在这时！
柴禾堆深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如同小动物受惊般的瑟缩声！
林笑笑的动作猛地顿住！她看到了！
在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烂柴禾和破箩筐的缝隙深处，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宽大的破斗笠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像一面盾牌死死挡在身前。她的身体蜷成一团，脸深深地埋在膝盖和斗笠之间，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浓重得化不开的恐惧和绝望，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瑟瑟发抖的幼兽。
“阿丑…” 林笑笑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酸涩难当。她不敢贸然靠近，只能放柔声音，一遍遍重复，“没事了…真的没事了…她们走了…你看，马车己经不见了…别怕…出来好不好？”
回应她的，只有那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和死寂。
李大娘也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看到柴禾堆里蜷缩的身影，心疼得首抹眼泪：“造孽啊…这孩子…是吓坏了…那周嬷嬷的眼神，连大人都受不了…”
林笑笑看着阿丑那几乎要缩进地里的样子，知道言语的安抚此刻是苍白的。她想起刚才阿丑笨拙模仿她烤鸡架的样子，想起那熟悉的香味…一个念头闪过。
“阿丑，”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你刚才…是在烤这个吗？” 她指了指铁板上那块己经烤得焦黑发硬、彻底糊掉的鸡骨头。
柴禾堆里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林笑笑立刻拿起那根掉在地上的树枝，夹起那块糊鸡骨，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哎呀！烤糊了！火候太大了！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怎么烤才好吃！焦香酥脆，里面还带着点肉味，撒上香料，那味道…”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柴禾堆的动静。果然，当她说起“焦香酥脆”、“香料味道”时，那蜷缩的身影似乎又轻微地动了一下，抱着斗笠的手臂好像也松了一点点。
“…可香了！比肉还好吃！” 林笑笑再接再厉，“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保证比这个烤得好！”
这一次，柴禾堆里沉默了更久。然后，极其缓慢地，那顶宽大的破斗笠，如同蜗牛探出触角般，微微地、试探性地抬起了一点点缝隙。
缝隙后面，露出了半只眼睛。
清澈，沉静，却依旧残留着浓重的惊恐和泪水。那眼神怯生生的，像受惊的小鹿，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希冀，小心翼翼地看向林笑笑，看向她手里树枝夹着的那块糊鸡骨。
林笑笑心头一喜！有反应了！
“对！就是这个！” 她赶紧露出一个尽可能温暖的笑容，晃了晃树枝，“烤鸡架！我教你！以后咱们一起烤，一起卖！赚了钱，买好吃的！好不好？”
那只怯生生的眼睛，在斗笠的缝隙后，一眨不眨地看着林笑笑温暖的笑容，又看了看那块糊鸡骨。浓重的恐惧如同厚厚的冰层，在那清澈的眼底深处缓缓融化了一点点。虽然依旧沉寂，依旧悲伤，但似乎…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光。
就在这时——
一阵清脆而熟悉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悠闲的节奏，朝着馄饨摊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行来。
林笑笑和李大娘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两匹毛色油亮的骏马，正踏着轻快的步子走来。马背上，是两个熟悉的身影。
左边那位，一身墨蓝色锦缎长袍，外罩同色暗纹披风，身姿挺拔。晨光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侧脸轮廓，薄唇微微上扬，带着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慵懒笑意。他手里随意地把玩着一根镶嵌着青玉的马鞭，眼神饶有兴致地扫过集市景象，最终，落在了馄饨摊前这片小小的混乱角落——落在了刚刚从柴禾堆里探出半个脑袋的阿丑身上，也落在了蹲在柴禾堆旁、手里还举着糊鸡骨的林笑笑身上。
是赵砚之！
他身边跟着的，依旧是那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护卫秦风。秦风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瞬间扫过现场：惊魂未定的李大娘，柴禾堆里只露出半张脸、眼神惊恐的阿丑，地上烤糊的铁板和鸡骨，还有蹲在那里、表情僵住的林笑笑。
赵砚之轻轻勒住马缰，骏马在馄饨摊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在阿丑那半张被斗笠和面纱遮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林笑笑，眉梢微挑，唇角的弧度加深，那玩味的语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
“啧…小娘子，你这生意…做得挺别致啊？大清早的，钻柴禾堆里卖烤糊的鸡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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