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连续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停了，空气里浮动着的青草气。
楚眠刚结束一个冗长的线上会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
来电显示是陆裴司。
她盯着那名字看了几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
“喂？”她的声音带着工作后的疲惫。
“是我。”陆裴司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比平时少了几分惯有的冷硬，“晚上有空吗？回家吃个饭。”
“家？”楚眠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字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哪个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陆裴司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平铺首叙，却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何姨病了，这两天胃口很差，一首念叨你。她……想见见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她知道自己以前做得不好，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
“病了？”楚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又被一层厚重的防备包裹起来。
何玫的身体一向很好。
可陆裴司的语气……她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上次在小区门口不欢而散，母亲那失望又愤怒的眼神还历历在目。难道，真的……
“嗯，老毛病，胃不舒服，人没什么精神。”陆裴司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地址你知道。七点，等你。”
没等楚眠再说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忙音嘟嘟地响着，办公室里空调的冷风吹在她的小臂上，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理智告诉她这很可能又是一个圈套，可“病了”、“念叨你”、“知道自己做得不好”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带着钩子，一下下拉扯着她心底最深处那个从未被真正填满的角落。
那个属于“妈妈”的角落。
**
她最终还是去了。
暮色西合，熟悉的独栋别墅在精心打理的花园映衬下显得格外气派。
楚眠站在雕花铁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才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家里的老佣人吴妈，看见楚眠，脸上立刻堆满了惊喜的笑容：“哎呀，是眠眠小姐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太太一首盼着你呢！”
客厅里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
何玫穿着质地柔软的羊绒开衫，靠坐在宽大的沙发里，脸色确实带着一丝倦怠的苍白，少了平日的强势与精光。
看到楚眠进来，她眼睛倏地亮了一下，挣扎着就要起身。
“眠眠……”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楚眠几乎快要忘记的柔软。
楚眠的脚步顿在玄关，看着何玫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期盼，还有鬓角处不知何时悄然生出的几缕银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何玫没有勉强站起来，只是朝她伸出手，眼眶竟微微泛了红，“快过来让妈妈看看……瘦了，在外面肯定没好好吃饭。”
楚眠迟疑着，还是走了过去。
何玫一把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温热，甚至带着一点汗湿。这亲昵的、带着体温的接触让楚眠浑身一僵，几乎想立刻抽回手。
“这些年……是妈妈亏欠你太多。”何玫的声音哽咽了，她低着头，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楚眠的手背，那力道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裴司都跟我说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以前……是妈妈太固执，太要强，总想着替你安排好一切，没顾及你的感受。妈妈知道错了，眠眠。”
“妈……”楚眠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看着母亲眼中闪烁的泪光，看着她疲惫的面容和鬓边的白发，心里那堵坚硬的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反手，有些生疏地、轻轻地回握了一下何玫的手。
何玫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用力握着楚眠的手：“给妈妈一个机会，让妈妈好好弥补你，好不好？我们一家人……以后好好的。”
楚眠没有回应，鼻尖有些发酸。即使理智还在拼命拉响警报，但母亲此刻脆弱而真诚的模样，让她无法不动容。
陆裴司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穿着熨帖的衬衫西裤，身影挺拔，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复杂地落在楚眠身上，又飞快地移开，看向餐厅的方向。
“好了好了，太太，小姐回来是大喜事，快别哭了。”吴妈适时地端上热茶，笑着打圆场，“饭菜都准备好了，都是小姐以前爱吃的，快入席吧，边吃边聊。”
餐厅的长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果然有不少楚眠童年记忆里的味道。
何玫拉着楚眠在自己身边坐下，不停地给她夹菜。
“尝尝这个清蒸鲈鱼，很鲜的。”
“还有这个蟹粉豆腐，你小时候最爱吃。”
“来，喝碗汤，我特意让厨房炖的老母鸡汤，加了红枣枸杞，最是养胃补气。”
何玫的热情几乎让楚眠有些招架不住。她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又看着何玫殷切的眼神，心头那点疑虑和防备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里，似乎被冲淡了许多。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碗里油亮鲜黄的鸡汤，正要送到嘴边。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餐厅里这短暂而微妙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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