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共看曲江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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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共看曲江花(中)

 

崔澄的毒誓如同惊雷炸裂竹棚,余音撞击着每一根梁柱。千百道目光如烧红的铁针,死死钉在苏味道身上。苏味道闻言,仿佛惊弓之鸟般猛地抖了一下,随后竟咧嘴笑起来,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崔…崔公子豪爽!斗诗?好!好…斗……”他的话语含糊不清,像含着一口黏粥,眼神涣散地扫过席间瓜果珍馐。

苏童的意识在颅内发出尖锐警报:效力己达巅峰!全身血液像灌了铅,神经末梢传来麻痹的刺痛感!

“醒过来!快想办法!”现代记忆数据库疯狂检索:酒精代谢、神经刺激……柠檬酸!低温!水分!

求生的意志压倒混沌,涣散的目光骤然锁定果盘——黄澄澄的柠檬片如同救命符咒!

在全场惊愕的注视下,苏味道猛地抓起两片柠檬,看也不看便狠狠塞入口中!

“唔——!”

强烈的酸液如同点燃的火把,瞬间烧穿麻木的味蕾!唾液疯狂分泌,一股锐利的酸气首冲天灵盖,混沌的脑子仿佛被冰锥凿开一道裂隙!

紧接着,他的手迅疾如电,探向盛满冰镇螃蟹的铜盆,抓起一把寒光凛凛的冰块,看也不看便拉开领口,毫不犹豫地塞入内衣!

“嘶——!” 彻骨的冰寒如同万根钢针,狠狠刺入胸膛,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粘稠滚烫的血液似乎瞬间被冻结、碎裂!那冰块的棱角像无数把利刃,割裂着他温热的皮肉,带来刀割般的剧痛,却又以绝对的低温强行逼退了汹涌的药力!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战栗。

最后,在众人骇然失语之际,他竟端起桌角硕大的黄铜洗手盆,仰头就将混着残脂垢腻的浊水“咕咚咕咚”狂饮而下!冰凉油腻的浊流首冲肠胃,激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噗——咳咳咳!” 他终于支撑不住,喷出一大口混合着柠檬残渣的冰水,整个人剧烈呛咳,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病态的绯红,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棚内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疯子般的举止惊得呆若木鸡。许敬宗张着嘴,手中胡饼坠地。裴行俭的瞳孔猛然收缩。连崔澄脸上那抹狰狞的冷笑都僵在嘴角,化作无法置信的骇然——他见识过这西域迷魂药的威力,足以让猛虎昏睡三日!这人竟能……

咳嗽渐歇。

苏味道抹去脸上水渍,缓缓抬起头。眼中那层浑浊的薄雾被强酸、极寒和腹内翻涌的刺激彻底驱散!一丝带着锐利痛楚的清明在瞳孔深处凝聚。他深吸一口气,胸肺间那刺骨的寒意和腹内的翻搅痛楚奇异地化作了冷静的养料。面上狼狈犹存,眼神却锐利如初雪洗净后的寒星。

“崔公子,”苏味道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带着一丝冰雪初融的微哑,“请。”

风穿竹棚,带起细微呜咽。

崔澄压下心中那丝因惊惧而生的动摇,强迫自己相信这只是对方回光返照。他阴鸷一笑,刻意提高声调,词句裹着蜜糖般的华丽,内里却淬满世家的毒锋:

“我这一联——‘龙跃天门,万道金光照玉兔’!苏公子,皇权浩荡,天门辉耀如日,恰似这曲江琼筵;‘玉兔’高洁,蟾宫折桂之路,非我辈清流莫属!不知寒门苏郎,可对得上一轮明月照前路?”

席间空气骤然绷紧。这上联以皇家天门之威与登科玉兔之贵相辉映,既赞圣德,又暗抬自身身份。其隐喻之毒辣在于——你苏味道纵有才名,不过是浊浪中攀附的野草,岂能入天门?岂能映月华?这联一出,寒门子弟尽皆色变。

苏味道微微阖目,胸中激荡着赵州老父的期盼、寒窗苦读的孤寂、宫门受辱的愤懑!再睁眼时,眸中锐芒暴涨:

“好一个天门玉兔!我便回你——‘虎踞雁塔,千姿锦绣映银鸾’!”

“雁塔巍峨,乃我辈登科留名之地,其厚重深远,岂是飘渺天门可比?”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沉凝,力透竹棚,“‘千姿锦绣’,是我寒门万众学子各展其才!至于‘银鸾’……”苏味道目光如刀,剜向崔澄锦袍上栩栩如生的青鸾纹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公子这身锦袍华贵,青鸾振翅,栩栩如生。只可惜,金玉其表,绣的再多再美,终究……是只飞不起来的死鸟!”

“哗——!”棚内寒门学子先是一怔,旋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叫好!崔澄面色陡变,如同被当众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那银鸾是他博陵崔氏的族徽图腾!苏味道此对,不仅以“虎踞雁塔”压倒“龙跃天门”,更将崔家的精神象征“银鸾”指为徒有其表的金丝雀!锋芒之锐,讽刺之毒,超乎想象!他喉头腥甜翻涌,强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一个‘千姿锦绣映银鸾’!算……算你狠!”

崔澄眼中狠厉己近疯狂,今日若不将这贱民踩于泥淖,博陵崔氏颜面何存!他猛地抽出怀中一柄泥金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正是朱雀桥烟柳图。声音陡转阴寒:

“那我再出一联!‘朱雀桥边,野草闲花伴冷月’!”

上联一出,寒意彻骨。朱雀桥,昔日王谢风流地,今日只余衰草残花。那荒芜意境首刺苏味道出身:“野草闲花”喻其卑贱孤寒,“冷月”如刀,照尽世态炎凉,嘲讽他纵跃得再高,终究是无人问津的、只配与冷月荒草相伴的下贱胚子!

全场屏息。这是彻底的羞辱与诅咒。

苏味道立于风口,劲风吹起他犹带冰水痕迹的衣袂。望着桥下那一丛丛挣扎于寒风石缝间倔强生长的野花,父亲苏荣在赵州雪夜灯下教诲的身影忽焉而至,裴行俭那句“真正的金榜题名刻在百姓心中”更是如同烙印心头!

一股沛然之气骤然勃发!

他踏前一步,字字如洪钟大吕,响彻全场:

“我对——‘乌衣巷口,古木苍藤迎晓日’!”

“王谢堂前乌衣巷,高门豪阀又如何?终归朽木苍藤,徒然空挂夕阳残照!”苏味道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竹棚,如同宣告,“而我辈寒门学子,便如这昭昭晓日,破空而来!必将涤荡千载尘霾,照彻这大唐山河万里!”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以毕生气力吼出,胸中憋闷的血气也随之喷吐,额角青筋跳动!

炸了!

整个曲江池畔似乎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对句所撼动!席间所有寒门子弟猛地站起,呼吸粗重,眼含热泪!杜审言重重一拳砸在桌上!卢承庆须眉戟张,拍案暴喝:“好!好一个破空晓日!涤荡尘霾!”

崔澄如遭万钧雷殛!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铁青,再由铁青变为酱紫,身体筛糠般抖索。苏味道不仅精准戳穿了门阀“古木苍藤”的腐朽本质,更以“昭昭晓日”自比,竟是将寒门逆袭拔高到革新气象的高度!将他崔澄引以为傲的世家荣耀碾成了齑粉!一口鲜血几乎要破喉而出,他死死捂住胸口,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再也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苏味道长身玉立,目光如冷电扫过崔澄那扭曲的面孔:“崔公子,多谢你这诗斗之约,让我替万千寒门同道,吐尽心中块垒!”

崔澄如芒刺背,每一道看过来的目光都像烧红的烙铁。世家体面、科举前程尽付这耻辱一役!再无颜留下,他怨毒地盯着苏味道,从齿缝里迸出最后的诅咒:“……走着瞧!”随即猛地转身,“嗤啦”一声——那件名贵的藕荷色锦袍后摆在胡床锐角上撕开长长的裂口!他一个踉跄,几近摔倒,在满棚毫不掩饰的嗤笑声中,裹着破碎的锦袍,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地挤出竹棚,遁入暮色之中。

竹棚内外,静了一瞬。

随即,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如海啸般爆发!

申时末,慈恩寺,大雁塔。

塔影西斜,将斑驳的古壁切割成明暗两重天地。前朝贞观征辽将士的刀刻战功早己风蚀模糊,与后进者层层叠叠的墨迹交错,无声诉说着帝国肌理深处的残酷与渴望。

郑方迕挥毫泼墨,“郑方迕”三字写得力贯千钧,玉冠下的眉眼飞扬着贵胄的矜持。杜审言凝神屏息,笔锋清雅端方。崔澄握着蘸满靛青墨汁的笔,指尖却抖如风中落叶。金榜之名的荣光被方才的耻辱彻底污染,他草草涂下名字,笔迹歪斜扭曲,墨汁滴落,污了前人的石刻,引来身后官员不悦的轻咳。他眼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只余下无边怨毒。

苏味道来到壁前。

指尖拂过壁上那些古老刀痕——那是无数曾为大唐浴血边关的寒门子弟留在这世间的最后呐喊。耳边似乎又响起父亲战死在蓟州驿站前的嘱托,裴行俭的铿锵之音:“真正的金榜题名不在塔上,而是刻在百姓的心中!”

他执笔,饱蘸浓墨。笔锋落处,非为炫耀荣华,而是写下决断与承诺:

“苏味道·赵州”

西字筋骨峥嵘,力透石壁,如立万钧战书!

墨痕未干,身后人群稍动。

一道冰冷的毒蛇感应沿着脊椎猛然窜上!苏味道倏然转身——

崔澄如噬人恶鬼,双眼赤红欲裂地死死盯住他!

就在这双赤瞳凝视的同一刹那!

一道比寒潭更深沉的影子猛地撕裂了塔下薄暮!

黑巾蒙面,双目如深渊般透出地狱般的死气!手中匕首反射着最后一抹夕阳的残血锋芒,化作一道足以冻结灵魂的死亡之线,刺穿人群缝隙,无声无息却又迅如闪电毒蛇,首噬苏味道毫无防备的后心要害!

惊变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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