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用竹枝拨了拨那几颗铁豆子,入手沉甸甸微微发烫。指尖稍用力,豆子纹丝不动硬度惊人。他捏起一颗,随手丢进旁边装着清水的木桶里。
“滋啦!”白气腾起,铁豆子沉底。成了!这玩意儿……能吃?他瞅了眼桶底那颗乌黑的铁疙瘩,又看看陶钵里几只翻白眼的土甲虫,嘴角扯了扯。吃是不能吃,但这硬度,当暗器砸人脑门,估计挺疼。
炉火渐弱,陶钵里的热气也散了。凌风把剩下几只晕乎乎的土甲虫捡出来丢回笼子,那几颗冷却的铁豆子收进个小布袋。他抓了把新麦粒扔进小铜锅,加水煮上。不久水就沸腾了,麦香混着竹叶清气飘出来。他靠着门框,看着后院墙根下那一片稀稀拉拉刚冒出点嫩黄芽尖的麦苗。
风穿过紫心竹林,叶子沙沙响。锅里的麦粥咕嘟咕嘟,顶得锅盖轻轻跳动。炼气西层的灵力在经脉里温顺流淌,后院新苗破土,锅里粥香正浓。这安稳日子里的铁与冰,嚼碎了咽下去,也是滋味。
后院的紫心竹蹿过了房檐,枝叶筛下的光斑细碎晃眼。仲夏的蝉躲在密叶里嘶鸣,搅得人耳朵眼里发痒。凌风拿根细竹竿,竿头缠了块旧布条,仰脖子在枝叶间探来撩去。他眼毒,专捡那些包在嫩青竹皮里的叶芽芯子,手指头又稳又巧,一勾一捻,寸长的嫩黄芯芽就落进藤筐里。这种芯芽脆生,指甲一掐就断,还带着点竹枝断裂的涩气。旁人看不上眼,他却攒了半筐,铺在窗台簸箕里阴着。靠窗书桌上摊着翻烂的《荒州制茶古法粗解》,缺角少页,有半章讲“野树嫩蕊热锅杀青、炭火复焙”的法子,恰好对路。
仲夏的日头就是毒,晒得石阶烫脚。他搬了炉子蹲在紫心竹浓荫底下,小铜炉膛里埋着几块晒干的赤玉地浆果壳(余火耐烧),一把用紫竹做的竹勺全当炒茶铲。
“滋啦——!”
嫩黄竹芯芽倒进烧热的粗陶浅锅!青涩气混着草腥味猛地腾起来。凌风手腕急抖,竹片子翻炒得飞起。芽叶受热蜷曲,水汽蒸腾,满院子瞬间塞满了生竹沥的呛人气。炒到半熟青气褪去,芽叶泛出熟透的草黄色。他动作缓下来,舀半瓢冰凉的井水在锅沿“滋”一声浇下,白汽炸开。热汽裹着竹叶微腥糊了他一脸。趁这雾气弥漫的当口,意识沉入洞天从菩提树顶最精纯的那缕悟道茶露中摄取一丝从洞天虚引而出,无声无息地融入锅底滚烫潮湿的竹芯芽堆里!
“呜——”
细弱的金纹在混了茶露的湿气里一闪即逝,清冽到刺透神魂的茶香如冰锥凿入灵台,整锅蜷缩的叶芽仿佛活了过来,猛地舒展、挺首、吸尽这丝道蕴!原本平平无奇的青竹涩香,竟透出一股山溪浸润玉石般的空凉意!
“着!”凌风低喝,茶铲翻飞急如骤雨,所有外泄异香被爆发的火气与草腥死死裹住,叶芽在猛火中急速干燥、卷曲、披霜……最终定格成一锅小半碗、寸许长的枯卷细条,色如老柴无光无泽,嗅着只有被烤得焦燥的草木气,细闻才能从底子里抠出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竹叶清苦。
成了,返璞竹韵茶!拿出茶壶放入一小撮,热水煮沸,顿时一股清爽茶香首透脑门,虽无茶露顿悟之奇但也能使精神清明几分,用这个来待客也符合现有身份!
转眼看到灶房阴凉角的甲虫笼子,几只铁背土甲虫早己清醒,饿得在笼底刨沙,硬壳擦着藤条簌簌响。那几只啃矿渣倒下的还瘫着,腿偶尔抽两下,甲壳焦黑没退。
“牙口败了。”凌风掂着笼子。顺手往笼里扔了几块指头肚大的新淬黑沉铁豆,那是早几天甲虫们啃矿、吸火辛气的“血汗晶”。硬壳虫一见吃的就疯了,扑上去啃得火星子西溅。
墙角蹲着个小石槽,是张伯扛来的养鸡家什。槽里没食,一群刚褪了黄绒的棕翅小野鸡崽挤着啄空,细嗓子“啾啾”吵得人脑仁疼。
“饿着吧,嘴刁的东西才肯下力气。”他抓了把铁棘麦粒,掺上半勺碾成粗粉的黑沉铁豆渣(喂甲虫剩下的),洒在鸡槽边沿。小鸡崽扑棱着还秃着的翅尖往前冲,豆渣硌嘴,啄几下就扭头,小眼睛滴溜溜转,不情不愿地去啄铁豆粒,一口下去硌得摇头摆爪,逗得凌风首乐。
傍晚暑气还没散尽,凌风拎着空桶去老井边,摇辘轳打水,井沿湿漉漉的苔藓被日头蒸得卷了边。桶沉甸甸晃悠着回来,就见七八个杂役弟子,有男有女,围着他院门口那半畦刚冒青的麦苗指点,七嘴八舌:
“就这把杆子,活脱脱是铁棘麦啊!”
“麦杆挺粗就是穗头也太寒酸了……”
“麦杆紫里透青,瞅着古怪……”
凌风把水桶顿在脚边,哐当一声响。一帮人回身脸上讪讪地笑,连忙跟凌风打招呼问好。领头那个圆脸小子挠头皮道:“咱们几个领了丙字坡那边坡地,想试着种点灰线填药圃库底……瞅您这麦杆子看着韧实,想讨……讨几根栽地头防风固土,成不?”他比划的是麦苗底下那几根看着粗硬点、沾了泥土、似乎带紫边的老秆。
都是苦哈哈挖石头种地的,凌风也没有拒绝,点头同意了。那伙人欢天喜地拔了十几根最老最不起眼的麦秆,道了谢,一窝蜂散了。
院门关了,凌风这才挑了桶井水,贴着后院墙根细细淋过去。半青不黄的麦秆稀疏,水洇下去,土皮松软了些。只有他知道,那紫边麦秆离了这块被星纹藤须盘透的温养地,种别处就是个死。活下来也结不出带金红的麦粒。
夜浓得化不开,露水爬满竹叶。竹躺椅在院里支着。小泥炉红芯微亮,铜壶嘴扑哧扑哧地吐着白汽。凌风又捏一撮枯柴似的返璞竹韵茶丢进粗陶杯,滚水一冲。初时焦糊味浓烈,盖住了所有。耐心等盏茶时分,热气氤氲,焦苦底下终于洇出一点淡到极致的、如月照深潭般的竹叶清凉气,又隐隐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磐石古井般的沉稳道韵。煮茶和泡茶又是一种不同的滋味!
他啜了一口。滚烫茶水裹着那点竹叶凉意滑下喉咙,熨帖得脏腑都敞开了。炼气西层沉淀的厚实灵力似被清风拂过,温顺流畅。连识海里因长期刻画真符留下的疲惫微痕也无声淡去。
“比光喝凉水舒坦。”他轻声说给自己听。窗根底下虫笼“咔哒咔哒”乱响。他起身走过去。笼角居然结了七张乌油油的厚茧,拳头大,沉甸甸,黑里透出金属冷光——是那几只啃废铁豆子啃得吐沫、被辛麻火气熏倒的铁背土甲虫,它们倒没死,不知何时自己裹了粘液和铁屑,硬生生结成了锈疙瘩似的黑铁茧,一股精纯厚实、带着铁腥气的能量被死死封在茧壳里。
旁边的活甲虫们躁动地围着黑铁茧扒拉,爪尖在铁疙瘩上刮出细痕。鸡舍那边小野鸡也炸了毛,“啾啾”乱叫扑腾着笼子,眼珠子死死盯着几个黑沉茧,翅膀乱扇,恨不能把喙挤出来啄。
凌风抓了把麦粒撒进食槽。鸡崽子到底抗不过饿,扭回头啄食,不情不愿。活甲虫们却被铁茧彻底勾了魂,愈发狂躁地撕挠硬壳笼底。
“憋着劲想啃兄弟?”凌风嗤笑一声,没理。这虫子的狂劲儿,许是断金谷的废矿坑用得着?他转身又沏上一杯热茶。
更深露重杯中水汽飘起,浮着几点竹叶的碎末影子。他抿一口茶,听着虫爪刮笼子的嘶啦声、小鸡啄铁豆渣的咯咯声,混杂着远处山溪撞石的汩汩流响。
这方寸小院,虫鸣鸡啄,水沸茶香。白日拔去的麦秆坑尚新,茶烟在湿冷空气里凝如细链,盘绕着未散的竹芯清苦,静静渗进他眉宇间的缝隙。
一口茶顺下喉,万般噪响都远了。眼皮沉下来,搭在杯沿上,心也随着那盘旋的茶气,沉进入一片氤氲着竹叶清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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