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滋生绝望的温床，也是孕育决断的茧房。沈檀背靠着冰冷（却因肉瘤菌斑而隐含温热）的墙壁，臂上肉痂规律地搏动着，提醒着她这具身体正在发生的、不可逆转的异变。嫡姐喉间的腐甜，墙壁菌斑的召唤，沈珩在铁笼中承受的酷刑…这一切背后，都盘踞着一个庞大而黑暗的旋涡。她需要力量，一把能撕开这黑暗的刀，哪怕这刀本身会将她凌迟。
“我要翻案。”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对着牢门下方那片仅供递送食物的狭窄缝隙外的阴影。那阴影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粗糙的、狱中常见的青瓷小罐被推了进来，罐口用劣质的黄泥草草封着。“里面是‘剜味蛊’，太医局甲字秘库里的东西。”阴影里的声音毫无波澜，冰冷得如同地底寒泉，“吞下它。三日之内，汝鼻通幽，十丈之内，蛛丝浸毒亦无所遁形。”
*代价呢？* 沈檀没问。她己闻到那罐子里逸散出的、一丝混合着陈年血腥与神经腐败的腥甜气息。
“代价，”阴影似乎看透了她的沉默，“味觉。永绝。”
没有犹豫。指甲抠开干硬的黄泥封口，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扑面而来。罐底并非粗盐，而是一小滩粘稠的、仿佛活物般缓慢**蠕动缩胀的漆黑浆液**。浆液中，浸泡着一颗干瘪蜷缩、形如枯萎曼陀罗花苞的虫尸。但仔细看，那“虫尸”表面布满了细微的螺旋纹路，而那“黑浆”，赫然是无数**细如发丝、半透明、正规律收缩膨胀的微型水蛭**！
阴影的声音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此蛊乃取‘人牲’舌根最敏锐的神经末梢培育而成。水蛭入喉，会先噬尽汝舌上所有味蕾。此后，它们便寄生汝舌下，以毒为食，代行‘辨毒’之职。汝…便成了活的毒鉴。”
沈檀捏起那颗被粘稠黑浆包裹的枯萎虫尸。冰冷的、滑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无数微小的吸盘似乎隔着皮肤在试探。仰头，张嘴，吞咽。没有预想中穿喉破肚的剧痛，只有一股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凉**顺着食道滑入脏腑。所过之处，舌根、口腔内壁…所有感知味道的区域，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冰刃剥离、冻结，化作一片毫无生机的荒漠。
紧接着，一股狂暴的、足以焚毁理智的**热流**自脊椎深处那根毒针处轰然炸开！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体内爆发，灼热的岩浆沿着神经疯狂冲上头颅！
“嗡——轰！！！”
世界在她面前彻底炸裂！不，是在她的**鼻尖**下炸裂！霉味不再是单一的陈腐，它分解成数百种孢子、菌丝、虫卵腐败的层次；血腥味中清晰地剥离出沈玥喉间残留的腐甜、狱卒指甲缝里的陈血、甚至隔壁牢房石缝里干涸了不知多少年的黑褐色血痂气息；狱卒的汗臭里混杂着劣质脂粉、陈年脚气、还有一丝…长期接触某种甜腻药物留下的、深入骨髓的甜腻体味；远处排泄物的恶臭中，甚至能分辨出食物残渣的种类和消化程度…无数气味信息化作无数尖锐的、带着倒钩的毒刺，疯狂地穿刺、搅动着她脆弱的神经末梢！
这仅仅是开始。她的视觉也发生了恐怖的畸变！昏暗的牢房在她眼中褪去了所有色彩，变成一片**流动的、灰白交织的毒谱**！狱卒呼出的气息变成翻滚的墨绿色毒烟；角落的炭火盆飘散出无数猩红如血的颗粒；手中的青瓷盐罐，粗糙的釉面下竟渗出无数藤黄色的、如同腐败血管般的脉络…信息洪流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冲垮了她意识构筑的堤坝。
“嗬…嗬…”她像离水的鱼一样蜷缩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口水混合着从鼻腔涌出的、带着**荧蓝色泽的粘稠液体**（那是被信息洪流冲击受损的脑脊液！）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也滴落在她右臂那块温热的肉痂上。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生肉！肉痂与荧蓝粘液接触处，腾起一股带着焦臭味的白烟！剧烈的灼痛感从手臂首冲大脑，反而在瞬间压过了那恐怖的信息洪流，带来一丝短暂而残酷的清明！
她死死抓住这瞬间的清醒，抓起那只被丢弃在地、沾满了她汗水和剜味蛊粘液的青瓷盐罐，用尽全身力气想砸向那片散发着腐甜的肉瘤菌斑泄愤！然而，当粗糙的罐体无意间靠近角落里那堆仅余暗红余烬的炭火盆时——
**嗤…嗤嗤…**
青瓷罐身突然变得滚烫！粗糙的釉面下，无数暗红色的蝇头小字如同被煮熟的虾子般**凸浮而起**！它们并非静止的文字，而是**无数细小的、搏动着的暗红肉芽**，在罐体表面疯狂地蠕动、排列组合！
最顶端一行，由最粗壮的肉芽组成：
**【人牲录·地字部】**
下方，密密麻麻的肉芽名字中，一条蠕动的肉线指向：
**【十七号：沈珩（活）·替容器·畸变率三成】**
沈珩？！真的是他！
就在这时，沈珩名字旁的一条细小肉芽突然**剧烈膨胀**，随即“噗”地一声爆裂开来！腥臭的暗黄色黏液溅射到空中，并未落地，而是诡异地**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半透明的人形虚影**——那虚影痛苦地蜷缩着，惨白的少年躯体上，赫然是沈珩的脸！一条冰冷的铁链，正从他**被贯穿的锁骨**处延伸出来，将他死死锁在虚空中！虚影无声地张开嘴，发出绝望的嘶吼，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同时，罐底残留的黏液迅速汇聚、蠕动，在罐壁上凝成西个不断搏动、仿佛由活体血肉构成的暗红大字：
**替吾受刑**
“哥哥…”沈檀对着那无声嘶吼的虚影，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一股强烈的、想要确认什么的冲动驱使她，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鲜血瞬间涌满口腔。
没有预想中的咸腥铁锈味。
只有一股滚烫的、厚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感**——如同吞咽下一大口刚刚煮沸的、毫无味道的**蜡油**！
七岁那年的记忆碎片，带着蜡油般的麻木感，狠狠刺入脑海：
——破败的小院，她偷偷藏起一小块好不容易得来的、劣质的麦芽糖，像捧着稀世珍宝。少年沈珩突然出现，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和嫌恶。“贱婢也配吃糖？”他一把夺过那沾着她口水和体温的糖块，看也不看，狠狠扔进了旁边污秽的水沟。浑浊的水面溅起一小朵水花，糖块迅速沉没。她当时只记得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某种近乎悲怆的决绝。
**原来从那时起，他就替她尝尽了人世至苦，封死了所有感知甜蜜的可能。**
冰冷的地面上，沈檀捏着滚烫的、布满蠕动肉芽的青瓷盐罐，臂上被灼伤的肉痂传来阵阵抽痛，口中是蜡油般麻木的血腥。而她的鼻腔里，嫡姐喉间的腐甜、萧衍使者衣角残留的蜜香与骨灰冷涩、沈珩名字旁爆裂肉芽的腥臭、还有那虚影无声嘶吼透出的绝望…**正疯狂交织、发酵，凝成一张剧毒的巨网，将她彻底拖入永夜深渊的入口。**
她的味觉己死。
她的复仇，才刚刚嗅到第一缕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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