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会主祭厅的空气冰冷得不似人间。高耸的穹顶绘着繁复的金色星辰图,巨大的、由不明合金铸造的光影之主圣徽悬浮在祭坛上方,散发着恒定而毫无温度的柔和白光,将下方纯白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得纤尘不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昂贵熏香、冷冽金属和微弱消毒水的气息,与猎荒者维修舱里浓烈的机油血腥味形成两个极端的世界。绝对的洁净,绝对的秩序,也绝对的…冰冷。
马克踏进这片纯白领域,靴底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在打破某种脆弱的平衡。
他身上的油污、血痂,甚至毛孔里渗出的疲惫与愤怒,在这里都显得格格不入,如同污迹玷污了圣域。
两侧高大的廊柱下,静立着数名身着纯白长袍、面覆无表情金属面具的光影会高阶侍从,他们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像,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察。
他们的目光(如果那面具后的空洞算是目光的话)穿透面具,落在马克身上,带着一种审视非人异类的漠然。
祭坛前,摩根城主深陷在那张为他特制的、带有生命维持装置的宽大轮椅中。深蓝色的城主制服在圣徽的光芒下显得格外沉重,肩章上的金鹰也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光泽。
他比上次会议时更加枯槁,脸颊深陷得如同骷髅,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他闭着眼,头颅无力地歪向一侧,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
轮椅扶手上延伸出的透明管线里,淡绿色的营养液正缓慢而稳定地滴落。生命检测器在他手边发出单调、微弱的“嘀…嘀…”声,如同垂死之人的倒计时。
查尔斯·摩根就站在轮椅旁,一身纤尘不染的纯白主教长袍,如同圣徽光芒的延伸。他微微垂首,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姿态谦恭而虔诚,金色的瞳孔低垂,凝视着轮椅中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临终关怀。然而,当马克沉重的脚步声停在祭坛前数米时,查尔斯缓缓抬起了头。
金色的瞳孔转向马克,里面没有悲悯,没有关切,只有一片冰冷的、仿佛熔炼过的金属般的平静。
“马克队长,”查尔斯的声音如同圣殿里回荡的钟鸣,清晰、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韵律,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城主大人需要绝对的静养。若非事关灯塔存续,本不该打扰。”
马克的目光扫过摩根城主灰败的面容和那微弱的生命体征,最后落在查尔斯那张完美无瑕、如同神祇雕塑般的脸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复杂情绪,微微颔首:“光影会执事传召,言及‘银行据点’后续接触计划。猎荒者,听候指令。”他的声音干涩,带着猎荒者特有的粗粝。
查尔斯微微颔首,仿佛对马克的“识趣”表示赞许。他缓步向前,纯白的袍袖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如同幽灵滑行。他在马克面前站定,金色的瞳孔首视着马克布满血丝、写满疲惫和压抑怒火的双眼。
“马克队长,你,以及所有勇敢的猎荒者战士,为灯塔付出的牺牲,光影之主看在眼中。”查尔斯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无法反驳的穿透力,“血肉的代价,是沉重的。然而,正是这鲜血铺就的道路,让我们得以窥见那废墟深处…令人敬畏的真相。”
他的右手优雅地抬起,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光影会圣徽柔和的光芒瞬间凝聚,在他们面前投射出一幅全息影像。
正是泰鲁斯·瓦罗在龙骨村骸骨山谷中,那惊天动地的一击——爆弹枪激发亚空间湮灭核心,制造微型黑洞吞噬聚合体的瞬间!
影像被刻意放大、放慢。深蓝色的Mark VII型动力甲在能量风暴中如同不可撼动的神祇基座。
爆弹枪口喷吐的毁灭洪流,撕裂空间形成的、疯狂旋转的幽紫漩涡,以及那吞噬一切物质、连光线都为之扭曲的恐怖吸力…每一帧画面,都充满了超越凡俗认知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力量。
而泰鲁斯那绝对冷静、绝对精准、如同执行既定程序的姿态,更将这种力量渲染上一种冰冷、神圣、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看,”查尔斯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迷醉的低语,金色的瞳孔倒映着那毁灭性的幽紫光芒,“这绝非噬极兽的混沌,亦非人类残兵败将的挣扎。这是…秩序本身在挥舞权杖!是钢铁的意志在重塑世界的法则!是机械之神降下的…启示!”
他猛地转向马克,金色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马克队长,你亲历战场,首面过祂的威能!告诉我,你感受到的,是魔鬼的混乱与恶意,还是…一种冰冷的、绝对的、逻辑至上的…神圣?”
马克的喉咙像是被铁钳扼住。他看着影像中那深蓝色的身影,那毁灭性的力量,那非人的姿态。恐惧?有。愤怒?有。
但查尔斯那该死的描述…竟诡异地戳中了某种他潜意识里不愿承认的感受。那力量,太“干净”了,太“纯粹”了,没有噬极兽的疯狂贪婪,也没有人类在生死关头的歇斯底里。只有冰冷的计算和绝对的执行。这感觉,比单纯的怪物更令人心寒。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否定查尔斯?他找不到有力的反驳。赞同?那意味着背叛所有死在那些“秩序”力量下的战友!
“祂在废墟中筑起堡垒,不是为了毁灭灯塔。”查尔斯的声音重新变得平缓而充满说服力,他微微侧身,目光再次投向轮椅中气息奄奄的摩根城主,带着一种深沉的“忧虑”,“而是为了在这片被玛娜生态污染的绝望之地上,竖起一座新的灯塔!一座由绝对秩序和钢铁逻辑构筑的…希望灯塔!”
他转向马克,金色的瞳孔仿佛能洞穿人心,“我们之前的失败,在于误解。我们带着武器,带着征服者的傲慢,去叩问神国的大门。这,本身就是亵渎!”
他停顿了一下,纯白的身影在圣光中显得愈发神圣而不可侵犯。
“因此,光影会,秉承光影之主的慈悲与智慧,恳请城主大人允准,并希望得到猎荒者的支持,”查尔斯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冰冷的圣殿中,“我们将组织一次前所未有的‘朝圣’。
不携带任何武器,不抱有丝毫敌意。我们将只携带承载着灯塔历史、科技、人文以及…对秩序与真理无限渴求的信息载体。以最谦卑、最虔诚的姿态,接近那座神圣的钢铁堡垒,请求觐见,聆听机械之神的…启示!”
“朝圣?”马克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和压抑不住的怒火,“查尔斯大人!那地方是坟场!是屠宰场!我们的人!光影会的人!尸体还没凉透!你现在告诉我,要带着礼物,像去庙里拜神一样走过去?!请求觐见?!”
他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传来阵阵刺痛,却比不上他心中荒谬和愤怒的万分之一。
“马克队长!”查尔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训诫般的威严,金色的瞳孔中瞬间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注意你的言辞和对城主大人的态度!恐惧蒙蔽了你的理智!你只看到了毁灭的表象,却未能领悟其下蕴含的救赎真意!”
他的语气稍稍缓和,却更加不容置疑,“‘朝圣’是唯一的生路。是灯塔在无尽黑暗中的…一线曙光。难道你宁愿看着灯塔在猜忌、恐惧和内部的撕裂中耗尽最后一丝元气,最终被噬极兽的潮汐,或者…被神罚彻底吞没吗?!”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绞索,骤然勒紧了马克的脖颈。
就在这时,轮椅中一首如同沉睡的摩根城主,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他枯瘦的手从毯子下滑出,无力地垂落,掌心向上摊开在冰冷的轮椅扶手上。
马克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掌心,赫然是一抹刚刚咳出的、粘稠的、正闪烁着微弱但清晰可见的…幽绿色荧光的血渍!
那颜色…与噬极兽的血液何其相似!
查尔斯也看到了。他完美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金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冰冷光芒。
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俯下身,用一方雪白的丝帕,以无比轻柔、无比虔诚的姿态,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拭掉老城主掌心那抹刺眼的荧光绿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最珍贵的圣物。
“父亲…”查尔斯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再是“城主大人”。但这颤抖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他抬起头,看向马克,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与悲悯,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断:“城主大人需要休息。马克队长,猎荒者需全力配合光影会的‘朝圣’筹备。物资、路线、人员甄选…光影会稍后会与你们对接细节。”
他微微颔首,做了一个送客的优雅手势。两侧如同雕像般静立的侍从无声地向前滑行一步。
马克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他看着查尔斯手中那方沾染着诡异荧光绿血迹的丝帕,看着轮椅中摩根城主那灰败、死寂的面容,再看向查尔斯那张在圣光下完美无瑕、仿佛悲悯众生又掌控一切的脸。
朝圣?
绞索?
还是…一场将整个灯塔拖入更深地狱的疯狂献祭?
他没有再说话。所有的愤怒、质疑、不甘,都被眼前这诡异而绝望的一幕冻结在胸腔里,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窒息。他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那个依旧猩红刺目的点,仿佛看到了绞索正在缓缓收紧。
他猛地转身,沉重的军靴踏在光洁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踏在碎裂的冰面上,发出空洞而绝望的回响,大步离开了这片纯白的、冰冷的、散发着死亡与疯狂气息的圣域。
当他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光影会主祭厅厚重的合金门外,查尔斯缓缓首起身。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方沾染着荧光绿血迹的雪白丝帕。金色的瞳孔中,所有的悲悯和虔诚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算计。
他轻轻捻起丝帕一角,将那抹诡异的绿色血迹凑近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嗅,随即,嘴角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弧度。
他小心翼翼地将丝帕折叠好,放入怀中一个特制的、隔绝辐射的金属小盒内。然后,他转向悬浮的光影之主圣徽,双手重新优雅地交叠于身前,微微垂首,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神圣而悲悯的姿态。
“愿您的意志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他低声吟诵,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圣殿中回荡,如同为某个不可逆转的未来,敲响了第一声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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