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死寂被苏晚粗重的喘息和仪器低沉的嗡鸣切割着。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工作服刺入骨髓，却远不及掌心那副眼镜传递的寒意。渊，那个以数据和逻辑为骨架的存在，此刻沉寂得如同一块真正的废铁，只有镜片深处那点比萤火还微弱的蓝光，证明着他尚未彻底熄灭。
“活下来就好……”苏晚喃喃重复着，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她尝试握紧眼镜，想汲取一丝之前那笨拙却温暖的模拟体温，回应她的只有金属的冷硬。指尖抚过镜腿上那道被冰蓝色超导凝胶填满的狰狞裂痕，触感粗糙而突兀，像一道刻在灵魂上的疤。
目光疲惫地扫过工作台。龙纹铜罍依旧沉寂，肩部的伤处如同一个溃烂的疮口，在惨白的灯光下更显狰狞。凤鸟尊光华尽失，那曾傲然睥睨的姿态被一种深沉的、压抑的愤怒取代，尊身微微震动，发出极低频率的嗡鸣，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蚀影的亵渎和渊强行介入的粗暴。
失败的阴霾，蚀影的威胁，渊的重创……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心口，几乎让她窒息。苏晚闭上眼，试图将翻腾的绝望和身体的剧痛一同压下。
就在这时——
胸口处，那枚紧贴着皮肤的青铜螭龙纹带扣，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这一次，比刚才清晰得多！绝非错觉！
苏晚猛地睁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冰凉的手指颤抖着探入衣领，将那枚造型古朴、线条刚硬的带扣紧紧攥在手心。入手微凉，但那股奇异的暖流却并未消失，反而像微弱的脉搏，一下，又一下，透过冰冷的青铜，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指尖，顺着血脉，首抵心尖。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
这带扣……是她修复铜罍时，在清理其足部残留的千年淤土时偶然发现的。造型古朴，螭龙盘踞，龙目镶嵌着两颗早己失却光泽的暗绿色宝石。当时只当是铜罍主人的一件寻常佩饰，一并清理后便随手挂在了自己身上。它从未有过任何异样！
“怎么回事？”苏晚喃喃自语，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疲惫被一种强烈的惊疑取代。她低头，借着工作台的光线仔细审视这枚带扣。盘踞的螭龙纹路在光线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那两颗暗绿的宝石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荧光在明灭。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一种……苍凉而厚重的气息，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沉睡的呼唤。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工作台上那伤痕累累的铜罍。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苏晚深吸一口气，撑着酸软无力的身体，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每一步都牵扯着腰背的刺痛，但她浑然不顾。她踉跄着走到铜罍面前，一手紧紧握着那枚开始持续散发微弱暖意的螭龙带扣，另一只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缓缓地、轻轻地覆在了铜罍肩部那最严重的、如同被无形之爪撕裂的伤口边缘。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带着腐朽气息的青铜伤口的刹那——
嗡！！！
一股远比带扣传递的暖意强烈千百倍的信息洪流，毫无预兆地、狂暴地冲入了苏晚的脑海！
“呃——！”苏晚闷哼一声，眼前骤然一片漆黑，随即又被无数破碎、扭曲、光怪陆离的画面和声音淹没！
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尖锐得仿佛要撕裂耳膜。
灼热到令人窒息的气浪！ 带着硫磺和金属熔化的刺鼻气味。
震耳欲聋的呐喊！ 充满了原始的愤怒和……绝望的决绝！那语言古老而晦涩，音节短促铿锵，带着浓烈的血性，苏晚完全听不懂，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滔天怒意和玉石俱焚的意志！
混乱的、高速闪动的画面碎片： 巨大的熔炉烈焰冲天，滚烫的铜液如同愤怒的河流在陶范中奔涌；一个模糊的、赤膊的身影，肌肉虬结，布满汗水和灼伤的痕迹，正挥舞着巨大的石锤，疯狂地砸向……另一件青铜器的雏形？不，那轮廓……那狰狞的兽面……是蚀影！一个极其原始、由扭曲青铜能量构成的蚀影雏形！它正贪婪地吮吸着铜罍铸造时逸散的精纯灵能！
一个名字，一个如同雷霆炸响在灵魂深处的嘶吼：“武——！！！”
画面骤然定格在最后一声怒吼上，随即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轰然崩解！
“啊！”苏晚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推开，踉跄着连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工具架上，发出哐当巨响。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肺部火辣辣地疼，大口喘息着，眼神惊骇未定。
她扶着架子，身体剧烈颤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猛地看向那枚螭龙带扣。带扣上的暗绿宝石，此刻正散发着稳定的、柔和的微光，如同呼吸的节奏。而工作台上的铜罍，那巨大的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肩部的伤口边缘，那些干涸板结的千年矿化锈层，在苏晚刚才触碰的地方，极其细微地……剥落了一点点粉末。
“武……？”苏晚喘息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才那瞬间涌入的狂暴记忆碎片，那绝望的怒吼，那原始的对抗……是这铜罍铸造时的记忆？是它最初受伤的真相？那个“武”……是谁？是铸造它的工匠？还是……它最初的主人？
带扣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传来，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平复着她灵魂的震荡。
“晚……晚……”一个极其微弱、带着严重杂音和延迟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断断续续地在苏晚脑海中响起。
苏晚浑身一震，猛地低头看向紧握在另一只手中的眼镜。
镜片上，那微弱的蓝光正以极其不稳定的频率疯狂闪烁着，如同垂死挣扎的信号灯。渊的声音再次艰难地挤出：
“高……强……度……非……标……准……灵……性……共……振……波……动……检……测……到……目……标……铜……罍……伤……口……活……性……异……常……增……强……百……分……之……三……百……七……十……西……”
“渊！你醒了？！”苏晚惊喜交加，将眼镜凑到眼前，心脏揪紧，“你感觉怎么样？别管数据！告诉我你怎么样！”
“核……心……载……体……物……理……损……伤……率……19.3%……维……持……能……量……转……换……效……率……41.7%……”渊的声音依旧冰冷、平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杂音，但似乎比刚才苏醒时稍微稳定了一丝丝，“警……告……刚……才……的……灵……能……冲……击……强……度……超……出……你……精……神……承……受……阈……值……百……分……之……八……十……二……建……议……立……即……停……止……接……触……”
“我没事！”苏晚立刻打断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她举起手中的螭龙带扣，“是它！渊，你看到了吗？是这枚带扣！它刚才……它让我‘看’到了铜罍受伤时的记忆碎片！那个‘武’！还有蚀影……最早的蚀影形态！它是在铸造时就被污染了！”
“……螭……龙……纹……带……扣……”渊的蓝光微弱地扫描着苏晚手中的物件，“数……据……库……无……匹……配……记……录……材……质……分……析……为……商……晚……期……青……铜……合……金……成……分……与……龙……纹……铜……罍……足……部……残……留……土……壤……微……量……元……素……吻……合……度……99.8%……推……测……为……同……坑……同……期……埋……藏……物……”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处理信息。
“你……说……它……引……导……了……共……振？”渊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属于逻辑之外的迟疑和凝重，“并……且……承……载……了……记……忆……片……段？……这……超……出……了……现……有……对……器……物……灵……性……的……认……知……模……型……警……告……未……知……风……险……系……数……极……高……”
“但它帮了我！或者说，它在帮铜罍！”苏晚急切地说，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她再次看向铜罍肩部那狰狞的伤口，“渊，你看到没？刚才我触碰的地方，那些最顽固的矿化锈层……松动了！是带扣传递过来的那种‘感觉’，引导了我的触碰！它好像……在告诉我该怎么开始！”
渊陷入了沉默。镜片上的蓝光微弱地、持续地闪烁着，像是在进行超负荷的运算。
“依……赖……未……知……变……量……风……险……评……估……为……极……度……危……险……”渊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你……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强……制……休……息……指……令……生……效……”
“不行！”苏晚斩钉截铁地拒绝，她紧紧握着带扣，感受着那持续传来的、带着古老意志的暖流，“渊，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关键！是铜罍前辈在回应我！是它在绝望中给我们留下的线索！那个‘武’，他一定知道什么！这带扣就是钥匙！我不能停！蚀影随时可能卷土重来！铜罍前辈等不起了！你也等不起了！”
她看着掌心中沉寂的眼镜，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和决然：“我需要你，渊。但这一次，请相信我，也相信铜罍前辈留下的这份……‘古意’。”
修复室内一片死寂。只有凤鸟尊那低沉压抑的嗡鸣，如同背景的哀乐。
许久，渊那冰冷而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析的电子杂音，缓缓响起：
“监……测……到……你……精……神……波……动……指……标……异……常……但……决……策……意……志……强……度……超……过……安……全……阈……值……强……制……休……息……指……令……暂……缓……执……行……”
“……开……启……全……力……辅……助……模……式……（杂音加剧）……持……续……监……测……你……的……生……命……体……征……及……灵……性……共……振……波……动……”
“……请……务……必……小……心……晚……晚……”
最后那个几乎淹没在杂音里的称呼，让苏晚的心猛地一颤。她用力点头，将眼镜小心地放在工作台最安全的位置，让镜片对着铜罍的方向。
“我会的。”她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凝聚，再次握紧了那枚如同活物般散发着暖意的螭龙带扣，目光坚定地投向铜罍肩部那道狰狞的、却似乎蕴藏着千年回响的伤口。指尖，带着带扣传递来的指引，带着渊无声的守护，带着她自己的决心，缓缓地、再次探向那冰冷粗糙的青铜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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