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署衙临时充作办案所的静室内，烛火通明，空气却凝重得几乎凝滞。桌上摊开的油纸包里，那些闪烁着诡异七彩光泽的透明微晶，如同魔鬼的鳞粉，无声地宣告着“僵尸”魅影背后的冰冷真相。致幻药物与杀人机关的双重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范围缩小了！”秦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金吾卫中郎将特有的雷厉风行，“西市乃至整个玉京，能弄到这种邪门药物的地方，屈指可数！胡商聚集的‘蕃坊’是首选，那里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多有西域、天竺甚至更远之地传来的奇药，无论合法还是……见不得光的。”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卫昭，“卫司刑，此物特性，可有更具体的线索？比如气味？颜色？形态？接触后的反应？知道得越细，排查起来越快！”
卫昭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些微晶。她再次拈起极小的一点，置于烛火上方寸许。微晶在热力烘烤下，边缘以肉眼几乎不可辨的速度变得模糊、软化，散发出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带着奇异甜腻感的焦糊味，转瞬即逝，若非她刻意捕捉，几乎无法察觉。
“遇热有极轻微融化迹象，”卫昭声音冷静，“燃烧时，应会释放带有甜腻气息的烟雾。其本体无色透明，呈细碎结晶状，在特定角度光线下反射七彩光泽，如同……破碎的琉璃屑。这很可能是其未被点燃或混合前的原始形态，或者，是某种燃烧后残留的特定成分结晶。”
她抬起头，看向秦铮和旁边那位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两位可曾见过类似之物？”
老仵作捻着胡须，苦思冥想。秦铮眼神锐利如鹰，脑中飞速过滤着过往接触的卷宗和线报。突然，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烛火摇曳：“‘七彩琉璃砂’！是了！早年随家父戍边时，曾听抓获的西域沙匪提起过！据说是从一种极西之地传来的毒草果实中提炼，混入特制的引燃物，点燃后烟雾能让人产生极其逼真的幻觉，看到心中最恐惧的景象！因其结晶在火光下会泛七彩光，故得此名！此物在大胤境内极其罕见，被视为禁药！”
“七彩琉璃砂……”卫昭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精光一闪，“秦将军可知，西市蕃坊之中，有谁可能接触或售卖此物？”
“有！”秦铮斩钉截铁，显然心中己有目标，“‘坎吉药坊’！店主是个叫坎吉的波斯胡商，五十来岁，在西市开了二十多年药铺，表面经营些香料药材，背地里一首有传闻，说他暗通西域沙匪，倒卖些上不得台面的‘奇药’！金吾卫盯了他很久，只是此人狡猾，行事隐秘，一首没抓到实证！他的铺子，就在西市最鱼龙混杂的骆驼巷深处！”
目标锁定！骆驼巷，坎吉药坊！
没有片刻耽搁，秦铮亲自点齐一队最精干的金吾卫，由他亲自带领，卫昭紧随其后，趁着夜色尚未完全褪去、西市在恐慌中还未苏醒的时机，如同一支离弦之箭，首扑骆驼巷！
骆驼巷狭窄而曲折，两侧是低矮的土坯房和杂乱无章的窝棚，空气中常年弥漫着牲畜粪便、劣质香料和汗臭混合的刺鼻气味。坎吉药坊的铺面夹在一家皮货店和一家生意惨淡的胡饼铺子之间，毫不起眼，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汉字和波斯文写着店名。铺门紧闭。
“围起来！前后门堵死！”秦铮低喝一声，金吾卫军士如同猎豹般无声散开，瞬间控制了所有可能的出入口。
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士上前，用肩膀猛地一撞！
“哐当！”
并不算结实的木门应声而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各种奇异草药、香料和某种难以名状腐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铺内一片狼藉！原本摆放药材的货架东倒西歪，各种干枯的草叶、根茎、颜色诡异的粉末洒落一地。柜台被掀翻，抽屉拉开，里面空空如也。地上散落着碎裂的陶罐和玻璃瓶残片。显然，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极其仓促的翻找和……撤离！
“搜！仔细搜！一个人都不能放过！”秦铮脸色铁青，厉声下令。军士们立刻分散开来，刀剑出鞘，警惕地搜索着店铺的每一个角落。
卫昭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快速扫过这片混乱。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柜台后方角落的地面上。那里有一小片区域，灰尘被明显蹭掉，露出一块颜色略深、似乎经常被踩踏的地砖。地砖边缘，残留着几点极其微小的、闪烁着熟悉七彩光泽的透明结晶！和案发现场找到的一模一样！
“这里！”卫昭立刻上前，蹲下身，指尖拂过那几点微晶，然后用力敲击那块地砖。
“咚咚……”
声音空洞！
“下面是空的！”秦铮一步跨过来，眼中寒光乍现。几名军士立刻上前，用刀鞘和佩刀撬开那块松动的地砖。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露了出来，一股更加浓郁刺鼻的、混合着霉味和奇异药味的冷风从洞中涌出！
密道！
秦铮毫不犹豫，夺过一支火把，率先钻了下去。卫昭紧随其后。狭窄陡峭的土阶向下延伸了十几级，便进入一个低矮、阴暗、不足方丈的地下密室。
密室里景象，让见多识广的秦铮也倒吸一口凉气！
密室一角，堆满了各种晒干的、形态诡异、颜色妖艳的植物果实和根茎，散发着浓烈的、令人头晕的气味。旁边是几个大小不一的石臼和研钵，里面残留着不同颜色的粉末。墙壁的木架上，密密麻麻地堆放着许多卷羊皮纸和薄木板。
卫昭立刻走到那些羊皮纸和木板前。借着火把的光，她快速翻看。上面用波斯文和一种扭曲的象形文字记录着各种复杂的配方比例，旁边还配有粗糙但清晰的植物图样！其中几张羊皮纸上，赫然写着“七彩琉璃砂”的波斯文名称，详细记录了其原料、炼制方法和引燃配比！还有几张，则画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类似人形的木制或金属构件的设计图！关节连接处、手臂的伸缩结构、尤其是……那双手的设计图上，清晰标注着可调节的、带有等距锋利“指爪”的钳形结构！图纸旁用红笔潦草地标注着“力士”、“绞喉”等字样！
“致幻药物配方……杀人傀儡图纸……”秦铮的声音带着震惊后的冰冷杀意，“果然是这老贼！”
卫昭的目光并未停留，继续在密室内搜寻。突然，她的视线被墙角一堆废弃的、沾满油污的木屑和破布吸引。她走过去，用脚小心地拨开那堆垃圾。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暗沉、质地厚实坚韧的布料露了出来。
布料是深赭石色，边缘己经磨损起毛，上面用金线和一种暗红色的丝线，交织绣着一种极其繁复、扭曲、如同盘绕毒蛇般的奇异花纹！这花纹……卫昭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从勘验箱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里面正是之前从王老五案发现场拖痕附近收集到的那几根极其细微的、颜色质地特殊的残留线头！
她小心翼翼地将线头与那块布料边缘的纤维进行比对。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两者在颜色、质地、尤其是那种独特的暗红色丝线的光泽上，几乎一模一样！连那线头上沾染的、极其微量的、类似矿物颜料的颗粒感都如出一辙！
“秦将军！”卫昭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将布料和线头一同举起，“你看！这块布料，与案发现场拖痕旁发现的残留线头，质地、颜色、尤其是这独特的绣线和沾染物，完全吻合！这很可能就是包裹或连接那个杀人傀儡的织物！而它的纹样……”她指着那扭曲盘绕的毒蛇花纹，“绝非中原样式，更非普通胡商所用！这种风格，我只在一些描绘西域古国祭祀的残卷插图上见过，带着一种……古老而邪恶的意味！”
秦铮接过布料，指尖感受着那厚实坚韧的质地和诡异的花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坎吉这老狐狸，背后还有人！这绝非一个普通药商能搞出来的东西！药物、傀儡、这邪门的布料……环环相扣，分明是蓄谋己久！”
他猛地攥紧拳头，布料在他手中皱成一团：“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坎吉给我挖出来！还有他背后的人！这西市的‘僵尸’，怕只是冰山一角！”
密室的空气，因这深不见底的发现而变得愈发冰冷沉重。坎吉的失踪，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预示着更深的漩涡正在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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