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署衙内摇曳的灯火，将卫昭专注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秦铮那句带着动摇的“鬼物作祟”，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并未在她心中激起多少波澜。恐惧是瘟疫，会吞噬理智，而她要做的，是用冰冷的证据与逻辑，刺破这层用恐惧编织的迷雾。
她再次蹲在死者王老五的尸身旁。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微腐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粘稠物，包裹着这具以诡异姿态凝固的生命。署衙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门外隐约传来的、压抑着恐惧的巡逻脚步声。秦铮紧锁眉头，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目光如同鹰隼，紧紧盯着卫昭的每一个动作。
卫昭戴着手套的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落在那紫黑、印着清晰指痕的颈部。这一次，她的动作更慢，更细。她不是在感受力量，而是在丈量、在比对、在寻找任何一丝不符合“人”的痕迹。
她先是小心地分开死者颈侧浓密的须发，露出完整的指痕区域。然后，从勘验箱中取出一把细小的、刻度清晰的骨尺。冰凉的尺面紧贴着皮肤上深陷的淤痕。
“秦将军，请看。”卫昭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数学公式，“拇指指腹压痕，位于喉结左上方，印痕最深处，间距最宽处……一寸三分。” 骨尺精确地标出了距离。
接着，她的指尖移向颈后，“其余西指，呈扇形分布，扣压于颈椎两侧及后方。食指与中指指痕间距……八分；中指与无名指……七分；无名指与小指……六分半。”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秦铮：“常人五指张开，拇指与其余西指相对发力，指腹间距最大处，极限不过一寸二分。且西指间距，因指骨长度差异和发力习惯，必有明显参差。而此伤痕……”
卫昭指着尺子上的刻度，语速清晰：“拇指压痕宽度远超常人极限！更关键的是，后方西指指痕间距分布近乎……等距！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这绝非活人手掌所能形成！更像是……某种固定间距的、非人的‘钳口’瞬间合拢挤压所致！”
秦铮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凑近，死死盯着卫昭手中的骨尺和死者颈部那狰狞的印痕。他虽非仵作，但常年习武，对人体的力量和结构再熟悉不过。卫昭指出的那种近乎机械般的等距和远超常人的指距宽度，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中那层因诡异现象而蒙上的动摇阴影！不是鬼！是机关！是工具！
“不是鬼……”秦铮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愤怒和后怕，“是……是有人用邪门的玩意儿在装神弄鬼！”
“不仅如此，”卫昭站起身，目光投向署衙外那片被恐慌笼罩的黑暗，“‘僵尸’行走，目击者言之凿凿。是幻象，还是……实体？我们需要去‘它们’走过的地方看看。”
夜色如墨，笼罩着死寂的西市。金吾卫手持的火把，在狭窄曲折的巷弄里投下跳跃晃动的光影，将断壁残垣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幢幢鬼影，更添几分阴森。秦铮亲自带队，精锐的金吾卫军士护卫在侧，个个神情紧绷，刀剑出鞘半寸，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垃圾腐败和一种无处不在的、名为恐惧的气息。
卫昭走在队伍中间，腰间司刑使的紫铜腰牌在火光下偶尔闪过幽光。她无视了周遭压抑的气氛，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脚下和两侧。
第一个现场，金水桥西侧的死胡同。王老五倒毙的地方，血迹早己被清理，但地面残留的深色污渍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依旧诉说着当时的惨烈。
“就在这里！那‘东西’就从那个拐角晃出来！”带路的老更夫刘三指着胡同口一个堆满废弃箩筐的阴影处，声音发颤，死活不肯再靠近。
卫昭示意军士将火把集中照亮那片区域。她蹲下身，目光如同梳篦，在潮湿、布满尘土和碎石的泥地上细细搜寻。很快，她的目光定格在箩筐阴影边缘、靠近墙壁根部的地方。
那里，有一道极其模糊、几乎被尘土覆盖的痕迹。不同于脚印，它更宽，更浅，边缘也不清晰，像是什么沉重但底部平坦的东西被拖拽着蹭过地面留下的。痕迹很新，与周围陈旧的污迹格格不入。
“拖痕？”秦铮也蹲了下来，眉头紧锁，“僵尸……是用拖的？”
“未必是‘僵尸’本身，”卫昭低声道，指尖捻起一点痕迹边缘的泥土，凑到火把光下仔细分辨。泥土里混杂着一些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结晶颗粒，在火光下反射出极其微弱的、一闪即逝的七彩光泽。“看这里。”
秦铮凑近，瞪大了眼睛才勉强看清那些比沙粒还细小的晶体：“这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但很可疑。”卫昭用小骨刀和特制的薄竹片，极其小心地将沾染了这种微晶颗粒的泥土刮取下来，用油纸包好。接着，她沿着那道模糊的拖痕方向，向胡同深处、更黑暗的角落追踪。
拖痕断断续续，延伸了大约七八步，在一处堆着破旧草席和烂木板的墙角彻底消失。消失点附近的墙角，灰尘似乎有被蹭过的痕迹。
“它……它好像就是从这里……消失的……”刘三在远处惊恐地低语。
卫昭没有理会，她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墙角、地面、甚至墙壁上方的狭窄空间。突然，在墙角一块半腐朽的木板边缘，她再次发现了那种微小的、在火光下反射七彩光泽的透明结晶！数量比之前更多一些！
“这里也有！”秦铮也发现了。
卫昭小心翼翼地收集着样本，心中疑云翻涌。这结晶……是什么？为何会出现在“僵尸”出现和消失的关键位置？
他们又连续勘察了另外两处目击“僵尸”和发生命案的偏僻巷弄。无一例外，在所谓的“僵尸”出现点附近的地面或墙角隐蔽处，都发现了那种模糊的拖拽痕迹！而在拖痕消失点附近，也总能找到或多或少的、那种奇异的透明微晶颗粒！
尤其最后一处，是在一条废弃染坊的后巷。这里的地面相对干燥、平整，拖痕更为清晰一些。卫昭甚至在其中一道拖痕旁边，发现了一个极其浅淡、几乎难以辨认的、边缘呈现规则弧形的压印！像是什么沉重物体短暂停留时留下的底座痕迹。
“三处命案现场，西起目击事件，”回到西市署衙临时辟出的静室，卫昭将收集到的几份油纸包摊开在桌上。跳跃的烛光下，那些微小的透明结晶闪烁着诡异的光泽。秦铮、几名金吾卫队正，以及被紧急召来的、西市署衙经验最老道的仵作，都围在桌边，神情凝重。
卫昭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抽丝剥茧的冷静：
“共同点一：所有死者皆死于同一手法——瞬间扭断颈骨，伤痕显示施力工具指距超常且等距，非人力可为，指向某种特制的机关或……巨大外力驱动的非人‘工具’。”
“共同点二：所有‘僵尸’目击点附近，均有模糊拖拽痕迹，指向‘僵尸’移动方式并非行走，而是被拖曳或自身移动笨拙。痕迹消失点附近，均发现这种未知的透明结晶残留。”
她拈起一点微晶，放在烛火前仔细观察：“此物非沙非土，遇热似有极轻微融化迹象，嗅之无味。我怀疑，它与制造‘僵尸’幻象有关。”
她看向秦铮和那位老仵作：“二位可曾听闻，江湖或域外，有能令人产生特定幻觉的药物？尤其是……能让人在特定环境下‘看到’心中最恐惧之物的东西？”
老仵作皱眉苦思。秦铮眼神猛地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脱口道：“迷魂香？曼陀罗？或是……西域传来的‘鬼见愁’？传说那些东西能乱人心智，见鬼见神！”
“正是此理！”卫昭点头，思路越发清晰，“凶手深谙人心，利用西市近期确有人下葬的背景，和更夫深夜独行、本就心怀恐惧的心理。他们在特定地点——往往是僻静、视线受阻的巷口角落——预先撒布或点燃这种致幻药物。当更夫巡逻至此，吸入药物，加上环境暗示，便极易产生幻觉，‘看到’他们潜意识里最恐惧的‘僵尸’从预设地点出现！”
“而就在他们心神被幻象所夺，惊骇失神、甚至呆立原地的瞬间！”卫昭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寒意，“那隐藏在暗处的、真正的杀人工具——那个能发出非人巨力、扭断脖颈的‘东西’——便由操控者发动，从拖痕消失的黑暗角落（很可能是提前布置的遮蔽物后）骤然发动袭击！一击必杀！干净利落！”
她指着桌上的物证：“这些拖痕，是移动那个沉重‘工具’时留下的！这些结晶，是致幻药物残留的载体或某种引燃后的灰烬！目击者看到的‘僵尸’是药力下的幻影，而杀人的，是藏在幻影背后冰冷的机关或傀儡！”
烛火跳动，映照着众人脸上恍然大悟却又更加凝重的神情。鬼魅的恐怖被驱散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思缜密、手段诡异、拥有可怕杀人工具和致幻药物的、隐藏在黑暗中的活人凶手！这比虚无缥缈的鬼魅，更让人脊背发凉！
“致幻药物……非人的杀人工具……”秦铮咀嚼着这两个关键点，眼中燃起熊熊的战意和冰冷的杀机，“范围可以缩小了！卫司刑，你可知这药物最可能来自何处？那杀人‘工具’，又可能是什么东西？”
卫昭的目光落在那些闪烁的微晶上，如同猎人锁定了猎物的踪迹：“药物来源，是追查凶手的关键突破口。至于那工具……”她回想起死者颈部那等距的、非人的指痕，和现场发现的规则压印，“绝非寻常刀兵。我怀疑……是某种特制的机关傀儡！”
(http://www.yinghuaxs.com/book/jfbjbc-1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yinghu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