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天字号房。
这间位于顶层的密室,摒绝了楼下的一切喧嚣,唯有窗外流云无声卷舒。
室内陈设简单,一套紫檀木的桌椅,一架绘着泼墨山水的屏风,角落里燃着一炉沉水香,气味清冽,有凝神之效。
宋晚推门而入时,一个男人立刻从椅上起身,躬身行礼。
“楼主。”
眼前的男人年约三旬,身穿一身靛蓝色的暗纹锦袍,腰间系着一枚成色极佳的白玉佩。他面容儒雅,带着常年读书人特有的温润气质,可那双眼睛却不容小觑,开阖之间,精光内敛,仿佛能洞悉人心。
此人正是泉州第一海商,陆远。一个由宋晚亲手从籍籍无名之辈,扶植到如今富可敌国的存在。
“陆先生,不必多礼。”宋晚虚扶一把,走到主位坐下。
她今日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长裙,裙摆上绣着几丛淡雅的兰草,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支白玉簪松松挽起,整个人透着一股清冷而疏离的美。
她亲自为陆远斟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赏心悦目的韵律。
陆远双手接过,姿态恭敬,却不显谄媚。
他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轻太多的女子,心中总会涌起无限的敬畏。
无人知晓,搅动大周朝经济命脉的泉州陆家,其真正的主人,竟是这位深居简出的宋家小姐。
“一路辛苦了。”宋晚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为楼主效力,何谈辛苦。”
陆远放下茶杯,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楼主,按照您的吩咐,三支船队分三路出海探寻,其中一支,有重大发现。”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羊皮地图,在桌上缓缓展开。
地图上,是闻所未闻的海域与岛屿。
“这支船队向东行了近两月,发现了一片新的群岛,当地土著称之为‘瀛洲’。那里物产之丰饶,远超想象。不仅有我们闻所未闻的香料作物,更探明了两座巨大的金银矿脉。”
陆远的声音里压抑着激动,“若能打通这条航线,其利百倍于漕运!”
宋晚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那条崭新的航线,眸光深邃。
“只是……”陆远话锋一转,眉头微蹙,“这条航线并非坦途。
有一股极为强悍的海寇盘踞于此,他们战船精良,行踪诡秘,我们派出的探路船队折损了近半才带回消息。若无朝廷水师清剿,强行通航,无异于以卵击石。”
“海寇?”宋晚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她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正是那本她亲手“炮制”的,关于户部侍郎钱峰等人贪墨漕运款项的假账。
“陆先生,这本账册,你可知该如何用?”她将册子推到陆远面前。
陆远拿起账册,只翻了两页,那双精明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他瞬间明白了宋晚的意图,心头一凛,对这位楼主的手段又有了新的认知。
这不仅仅是商业上的布局,而是首接将手伸向了朝堂。
“楼主放心,”
陆远沉声道,“三日之内,这本账册会‘不经意’地落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承业的手里。那位张大人,是出了名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
“很好。”
宋晚满意地点头,“另一件事,关于‘瀛洲’的消息,我要它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京城所有勋贵的耳朵里。尤其是那些因漕运改革而断了财路的人家,要让他们知道,海上漂着的,是数不尽的金山银山。”
陆远心领神会:“属下明白。要让饿狼闻到血腥味,他们自然会替我们去撕咬那些挡路的。”
“去办吧。”宋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京城,要热闹起来了。”
……
三日后,大周朝堂,炸了锅。
早朝时分,金銮殿上,素来以耿首和刻板著称的左都御史张承业,手持一本账册,慷慨陈词,历数户部侍郎钱峰及其党羽贪墨漕运修缮款项、中饱私囊的桩桩罪证。
他身后,还站着七八名御史言官,个个义愤填膺,口诛笔伐,大有不把钱峰等人拉下马便血溅金銮殿的架势。
钱峰乃是太保俞敬则的得意门生,一时间,所有矛头都隐隐指向了俞党。
俞敬则站在百官之首,脸色铁青,却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突然发难,背后必有文章。那本账册来得太蹊跷,证据链完整得天衣无缝,根本不像是临时查获,倒像是有人精心准备好,就等着这个时机抛出来。
而朝堂的另一端,则是另一番景象。
那些因漕运改革而利益受损的旧勋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与贪婪。
“听说了吗?泉州陆家在海外发现了金山!”
“何止是金山,听闻遍地都是香料宝石,一船就能赚回十年的俸禄!”
“若真能开海通商,我等何愁没有财路?”
一时间,弹劾贪官的声浪,与开海巨富的传闻,在金銮殿上交织成一曲诡异的二重奏。
龙椅之上,身穿龙袍的皇帝赵渊,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他垂着眼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将殿下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他当然看得出这是有人在搅浑水。
一石二鸟,既打击了俞敬则的势力,又将“开海”这个烫手山芋抛了出来。
可他不在乎。
国库空虚,北疆战事耗费巨大,他正愁没钱。
俞敬则党羽遍布朝野,权势日盛,他也正想敲打敲打。
如今,有人替他把刀递了过来,他没有不接的道理。
“够了!”
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他扫视着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子,嘴角竟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诸位爱卿所言,朕都听到了。钱峰贪腐一案,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至于开海通商……朕觉得,此议甚好。”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陛下,万万不可!”
太保俞敬则终于出列,躬身道,“祖宗之法,海禁为重,乃是为防倭寇流匪,保我海疆安宁。一旦开海,国门洞开,流民西起,海防空虚,必将后患无穷啊!”
“俞太保此言差矣!”
靖王赵泓朗声反驳,他身形挺拔,一身亲王蟒袍更显英武,“固步自封,只会坐吃山空。我大周物产丰盈,为何不能销往海外,换回真金白银?至于海寇,组建水师清剿便是!难道我大周百万雄师,还怕区区几个流寇不成?”
“靖王殿下说得轻巧!水师组建,耗费何其巨大?钱从何来?”
“钱,自然是从海上来!只要打通商路,利润何止百倍,还怕没有军费?”
双方你来我往,在金銮殿上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保守派与激进派,旧权贵与新势力,泾渭分明。
皇帝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需要一把锋利的刀,一个不属于任何派系,却有足够能力与魄力,能劈开这潭浑水的人。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悬挂在殿侧的巨大舆图,最终,落在了北疆云州的位置。
那个名字,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宋今禾。
一个文官,却在北疆立下赫赫军功;一个新科状元,却能搅动朝堂风云。
最重要的是,他根基尚浅,无党无派,是最好用,也是最能用来平衡各方势力的一枚棋子。
“传朕旨意。”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最终的决断。
“翰林院修撰宋今禾,北疆事了,功勋卓著。着其即刻回京,另有重用。”
一名太监高声应诺,转身快步走出大殿。
一封盖着玉玺的八百里加急圣旨,载着帝王的算计与风云变幻的未来,再次向着那片冰天雪地的北疆,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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