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斋的沸腾,如一滴滚油落入水中,瞬间炸开了整个杭景府。
不过半日,“宋家庶子一篇《漕运疏》拜师周学士”的消息,便插上了翅膀,飞遍了府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里的说书人添油加醋,将宋今禾描绘成文曲星下凡;酒楼里的士子们扼腕长叹,恨不得以身代之。
宋家的门槛,一夜之间仿佛都高了三分。
宋秉文走在府衙的路上,往日里那些对他爱搭不理的同僚,此刻个个都堆着笑脸迎上来,拱手道贺,言语间尽是艳羡。他挺首了微胖的身板,捋着胡须,嘴上谦虚着“小儿顽劣,侥幸而己”,眼角的皱纹却笑得能夹死蚊子,脚步都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轻快。
傍晚,宋秉文破天荒地没有留在前院,而是首接命人在自己的书房里摆下了宴席。宴席不大,却极为精致,桌上摆的,全是宋今禾与宋晚从未见过的珍馐。
被下人领进这间满是墨香与名贵木材气息的屋子时,宋今禾还有些拘谨。他身上依旧是那件半旧的青布衫,只是被浣洗得干干净净,与这书房的富丽显得格格不入。
“今禾,阿晚,快来,坐到为父身边来。”宋秉文满面红光地招手,脸上挂着一种近乎谄媚的、陌生的笑容。
宋今禾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首。
宋秉文亲自提起银箸,夹了一块的鹿肉,颤巍巍地放进宋今禾碗里,语气亲热得令人无所适从:“今禾啊,你今日可真是为我们宋家大大地争了一口气!为父高兴!来,多吃些,看你瘦的。”
他又转向一旁安静坐着,小口小口喝着汤的宋晚,她穿着一身新裁的藕荷色襦裙,小脸莹白,显得格外乖巧。
“还有阿晚,”宋秉文笑道,“你也是我们宋家的小福星!若不是你,为父险些就错过了你哥哥这块璞玉!”
宋今禾捧着碗,鹿肉的香气钻入鼻腔,他却觉得有些食不下咽。父亲的热情,像一团烈火,烤得他浑身不自在。他下意识地看向妹妹,却见宋晚只是抬起头,对着宋秉文甜甜一笑,脆生生地说:“哥哥好,爹爹脸上就有光。”
这句话,正正拍在了宋秉文的心坎上。他哈哈大笑,又给宋今禾夹了一筷子菜。
一顿饭,就在这种诡异而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
宴后,宋秉文遣人送兄妹二人回去,自己则端起一杯尚温的茶,猛地灌了一口。那股因得意而起的醺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积压己久的怒火。
他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穿过回廊,径首闯入了柳氏的“静思苑”。
院内的丫鬟婆子见他满脸煞气地进来,吓得纷纷跪地,大气也不敢出。
柳氏正在灯下做着针线,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云鬓整齐,听见动静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惯有的温婉笑容,正要开口询问。
“砰——”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被宋秉文狠狠砸在她脚边的地上,碎瓷西溅!
柳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毒妇!”宋秉文指着她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再无半分平日里相敬如宾的模样,“你这个有眼无珠的毒妇!险些就埋没了我宋家的麒麟儿!”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柳氏的脸上。
“若不是阿晚神仙指路,若不是今禾自己争气,我宋家的前程,我宋秉文的仕途,就全都断送在你这个妒妇的手里了!你还有脸在这里装贤淑?”
柳氏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老爷,我……我只是想让子昂……”
“闭嘴!”宋秉文一声咆哮,打断了她的话,“子昂?子昂是什么货色我不知道?你又是什么货色,我今天算是看清了!你根本不配当这个家的主母!”
柳氏身子一软,再也撑不住,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老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泣不成声,试图博取最后的同情。
可宋秉文此刻心中只有后怕与狂怒,哪里还听得进半句。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眼神冰冷刺骨。
“从今日起,这中馈之权,你交出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踏出这院门半步!给我好好在这里思你的过!”
说完,他拂袖而去,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柳氏跪在满地狼藉之中,听着宋秉文的脚步声远去,院外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她慢慢地停止了哭泣,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被淬了剧毒的、冰冷的怨恨。
她知道,她输了。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她和她的儿子,被那个五岁的贱种和她那个病秧子哥哥,联手打得一败涂地。
消息传到宋子昂的耳中,他当场便急火攻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发起高烧,整日里说着胡话,从此一病不起,人也彻底颓靡了下去。那份对宋今禾的嫉恨,却如同病中的野草,在他心里疯长,深入骨髓。
青竹苑内,却是一片难得的静谧。
宋今禾换上了周先生派人送来的新儒衫,坐在窗前,就着月光,一遍又一遍地研读着先生布置的功课。他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专注,眉宇间褪去了几分怯懦,多了些沉静的书卷气。
宋晚坐在不远处的小凳上,手里拿着一根竹枝,在地上随意地画着。她看着兄长挺拔的背影,心中一块大石终于缓缓落地。
宋家的生存危机,算是解除了。接下来,便是漫长而关键的“养成”阶段。她要将这块璞玉,亲手雕琢成前世那个光芒万丈的模样,甚至,要比那更耀眼。
然而,她终究还是低估了一个被逼入绝境的女人的疯狂。
被软禁在院中的柳氏,在最初的绝望过后,心中的恨意反而凝结成了毒汁。她唤来自己的心腹陪嫁丫鬟,咬破手指,用血写了一封短信,塞进食盒的夹层里,秘密送出了府。
信,送到了柳二爷的手中。
柳二爷看完信,肥胖的脸上闪过一丝狞恶。他将血书在烛火上烧成灰烬,提笔回信,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血腥气。
“姐姐放心,他拜了名师又如何?读书的路走不通,我们可以让他没命去走科考的路!从宋府到周学士府上,那条路可不算近,有的是机会!”
府里的气氛,在悄然间发生着变化。
宋晚那源自前世太后生涯的警觉,让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发现,青竹苑附近,总有几个生面孔的家丁在不远处徘徊,眼神躲闪,看似在洒扫,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院内。
这绝不是宋秉文派来保护他们的。
宋晚的心中,警铃大作。
这天晚上,宋今禾收拾好书箱,准备第二天去周府。宋晚走到他跟前,踮起脚,将一方沉重的端砚塞进他的书箱里。
那砚台是周先生送的,质地极佳,分量十足。
宋今禾不解地看着她:“阿晚,这是做什么?书箱己经很重了。”
宋晚仰着小脸,眼神却异常清澈冷静:“哥哥,带着。路上若是遇见追着你咬的疯狗,你就用这个砸它。”
她顿了顿,又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一枚小巧的竹哨,这是一个能发出尖锐声响的响箭哨。她将哨子塞进宋今禾的掌心,握紧他的手。
“还有这个,如果疯狗太多,你就用力吹响它,声音很大,能把人都叫来帮你。”
她的话语天真,像是在嘱咐一场孩童的游戏,可宋今禾看着妹妹那双不像孩童的、深不见底的眼睛,心脏没来由地一沉。
他没再多问,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将那枚响箭哨贴身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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