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崖垂眼凝视着跳动的火焰。
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牛皮纸卷,橙红的光映着他清瘦的侧脸,明暗不定。
“为什么?”
李晚星的声音微弱地有点发颤。
她盯着那堆迅速化作飞灰的残骸,仿佛还能看见“绝密”二字在火中扭曲的样子。
李青崖没立刻回答。
首到最后一点纸屑也被炭火吞没,他才缓缓转过身,走向自己的红木办公桌。
“林宇,该退休了。”
他在宽大的扶手椅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光洁的桌面。
“该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李晚星没动,依旧站着。
火光在她清澈的大眼睛里跳跃。
“有些事,”李青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
他抬眼,隔着书桌看向女儿,眼神深邃得像两口古井。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
“在零班这么多年,我亏欠他的。”
火焰在黄铜盆里噼啪轻响。
办公室里弥漫开一股纸张烧焦的特殊气味。
“那我……”李晚星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该怎么做?”
李青崖轻轻靠向椅背,整个人陷在阴影里。
“不用刻意做什么。”
“就照常。该上课上课,该笑就笑,该闹就闹,和以前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女儿那张写满困惑的娃娃脸上。
“现在,整个世界上,能证明‘冰糖’存在过,证明他身份的……”
李青崖的语气平静无波。
“只剩下你了。”
李晚星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的档案还在。”
李青崖声音坚定。
“你说谁是冰糖,谁就是冰糖。”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女儿。
“他会保护你的。”
办公室里一时凝滞。
炭火的光微弱地投在李晚星的侧脸。
“爸,”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你是要……?”
李青崖没有避开她的视线。
他缓缓地点了下头。
“我也该退休了。”
“有人看不得我继续坐在这张椅子上。”
他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你还年轻,大好人生刚刚开始,总不能跟着我这个老头子去乡下养老。”
李晚星眼里的光闪了闪。
“有林宇在,”李青崖的语气松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我安心。”
李晚星慢慢走到书桌前,细白的手指按在冰凉的红木边缘。
“爸,”她的声音带着挣扎,“这样对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李青崖沉默了片刻。
他端起桌上早己凉透的茶,抿了一口,没有品出任何滋味。
“上面的人,盯着零班的,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的目光挪向窗外,夜色沉沉。
“零班如今名存实亡,只剩林宇一根独苗。”
“我不希望,他们最终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李青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出轻微的脆响。
“如果是神变之前的林宇……”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他的破坏力,或许还在一个可以估算、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李青崖的声音沉了下去。
“但现在?”
他摇了摇头,银发在壁灯下泛着冷光。
“一旦对上,落个两败俱伤……”
他抬眼,看着女儿。
“对谁都不好。”
李晚星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所以,”她轻声问,带着一丝恍然,“这个任务……只是个幌子?”
李青崖微微颔首。
“对他来说是。”
“对‘冰糖’来说,”他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也不是。”
李青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李晚星脸上,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晚星。”
“你的另一个任务。”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任何时候,不计代价,看住林宇。”
“不能让他失控。”
办公室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这个任务可以无限期延长。”
李青崖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切的期望。
“我真的希望……”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他能快快乐乐地,把下半辈子过好。”
李晚星低低地“啊”了一声。
她小脸上那点婴儿肥绷紧了,眉头蹙起。
“还真是个苦差事啊……”
她小声嘀咕着,手指绕着自己齐耳的黑发发梢。
“那……”
李晚星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眼看向父亲。
“所谓的‘上层支援’,也是没有的了?”
李青崖没说话,只是挑起一边眉毛,无声地询问。
“高考答案。”
李晚星干巴巴地说出西个字。
书桌后的老者愣了一下。
随即,他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像是想笑,又强行憋了回去。
“做梦呢。”
李青崖摇头,语气恢复了那种慢条斯理的儒雅腔调,但内容却毫不客气。
“别说是我这个快退休的老头子。”
“就是军部那几个肩膀上扛着星星的,想往教育部那边伸手……”
他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眼神却带着点嘲讽。
“他们也捅不进一个腚眼子里面去。”
李晚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小脸微微涨红。
“嘶——”
她倒抽一口凉气,飞快地抬手捂了捂嘴。
“我、我倒是还好,”她声音有点急,“好歹当学生当了几年,突击复习一下,摸个分数线的尾巴应该还行……”
她猛地顿住,大眼睛里瞬间装满忧虑。
“林宇咋办?”
“他那个样子,一看就是只会打架斗殴的啊!”
“考不进天海理工的大门,身份不就马上露馅了吗?”
李青崖端起那杯凉茶,慢悠悠地又抿了一口。
“他是你搭档。”
“是你手下的‘兵’了。”
他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
“这问题,当然是你想办法解决啊。”
李晚星差点跳起来。
“我?!”
她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爸!您真看的起我……”
“乖女儿。”
李青崖微笑着打断她,语气慈祥得像在哄小孩。
“压力别那么大。”
他看着女儿瞬间垮下去的小脸。
“不是还有另一重保险吗?”
李晚星眨了眨眼。
“他家人呢。”
李青崖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他爸爸,那可不是个普通人啊。”
“虽然比不了我,但放人堆里,也是拔群了。”
李晚星没吭声。
她的目光移开,重新落回角落那个黄铜火盆。
盆底,只剩下一些暗红色的余烬,偶尔爆出一两点微弱的火星,很快又熄灭下去。
一丝微不可察的青烟,散入空气,彻底消失不见。
“再说了,万一这小子争气,自己就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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