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死门无声
(本章字数:约1000字)
浓稠得如同凝固油脂的血腥气,混合着柴房深处松木腐朽的湿寒气息,沉沉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王莽的尸体以一种异常扭曲的姿态蜷伏在泥地上,华丽的弟子服被大片浸透的暗红污得面目全非。胸口的破洞狰狞地敞开着,残余的血液如同缓慢流淌的暗泉,带着生命的余温,汩汩地渗入身下冰冷的泥土和枯朽的木屑。
剑一名就那么站着。
没有去确认地上生命的彻底流逝。
没有理会门外那惊惶逃窜留下的混乱足迹与压抑在极远处、恐惧到失声的呜咽。
他的目光穿透破败的门框、越过阴暗枯寂的山崖,投向远处铅灰色天空中无尽翻滚的云海。那只沾满粘稠温热血液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和指缝间,殷红的血珠固执地、间隔着滴落下来,砸在地面粘稠的血洼里,发出轻微而持续的“嘀嗒”声,像是某种通往深渊倒计时的节拍器。
身体深处,冰与火仍在进行着酷烈的拉锯。
一侧,是灵根枯竭、气海被彻底掏空后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巨大虚脱感和丹田深处如同架在炽焰上灼烧的剧痛。每一次粗重艰难的喘息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的痛楚,仿佛脏腑都被先前那狂暴榨取的一击震出了裂痕。
另一侧,却是一种……滚烫到扭曲的“实在感”!那不是力量的余韵回潮,而是灵魂最底层那堆积如山的屈辱、被踩踏了无数岁月的卑微绝望、连同刚刚那在昆仑镜冰冷洞察指引下、以如此原始如此血腥的方式宣发而出的掌控力……这一切所形成的海啸般巨量回馈!像冻结千年的北冥玄冰被扔入南明离火的烈阳核心!卑微的冰壳在惨叫中粉碎!绝望的坚墙在烈焰下融化塌陷!留下的是一片被血与火彻底重塑的冰冷废墟!而在废墟核心,只有一个被反复证实、扭曲而癫狂的认知——
我“能”!
我能“斩”!
我能“杀”!
我能用这双手,把那高高在上的嘲弄刺穿!
我能用这股冰冷的力量,攥住那随意践踏我喉咙的脖颈!
我甚至……能亲手终结一个侮辱我的……所谓“同门”的呼吸!
这股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认知,如同奔涌的地肺熔岩,在他残破躯壳内疯狂冲撞、咆哮!最终,却被那源自昆仑碎片、烙印在杀伐意志最深层的绝对冰冷所强行禁锢、压缩、冰封!沉淀为眼底那片冻结的、深不见底的死寂!
他就这样凝固着。
不挪动脚步。
不擦拭血污。
甚至……眼神都如同一片寒潭,不起波澜。
如同一尊刚刚历经血海厮杀、拖着满身狼藉、正陷入某种玄奥冥思的修罗神像,被死死钉在了这方血与死亡的小小祭坛中央。时间,在这一刻被粘稠的血腥扭曲,失去了它线性的意义。
“沙……沙……沙……”
脚步声。
由远及近。
不同于先前外门管事嚣张的践踏。
不同于亡命弟子惊惶的奔逃。
这脚步声很轻、很稳,甚至有些小心翼翼。鞋底摩擦着地面干燥的松针和碎石屑,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微响。如同幽暗森林深处,夜行的狸猫踩着积年的落叶,精准地踏着自己的节拍前行。
但这声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它并不掩饰自身的存在,反而刻意地、一声声、清晰无比地敲打在通往柴房的小径上,也一下下、不容拒绝地敲打在柴房内那被凝固血污填满的死寂空间壁上。
剑一名垂落的眼睑,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是投入死水的第一粒石子荡起的细微涟漪。
“嗒。”
脚步声停在了门槛之外。就在门板的木框之下。
虚掩的柴房木板门,被一只肤色略显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地推开一条缝。
来人并未急切踏入。
他立在光与影的交界。身后是山崖外灰蒙蒙、带着深秋死气的那片天空,光线从他身后轮廓散射进来,模糊了他的面容,只勾勒出一道修长而略显单薄的身影。不同于剑宗弟子们常见的劲装长衫,也不同于管事打手的短打装扮,来人穿着一件异常宽大的、一首垂落到脚踝的灰色袍服。布料似乎是一种极细密粗糙的葛麻,在幽暗的光线里泛出一种沉郁、黯淡、仿佛吸收了一切色彩的死灰质感。
来人稍稍侧了侧身体,让门缝透入的天光多斜照进一些。光线堪堪照亮了他的小半边侧脸。
一张约莫三十许的面容,五官寻常,甚至有些模糊,眉眼疏淡得不甚分明。肤色是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缺乏血色的青白。唯有那双眼睛……
平静。
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不是强压恐惧的伪装。不是故作从容的镇定。是如同沉寂了万年的古井,最深处封存着恒久的冰层,连一丝象征生命的涟漪都吝于泛起。那眼神古井无波,淡漠地扫过站在血泊边缘、满身溅射状暗红血污、僵硬如木石般的身影。目光并未停留,平静地向下移动,最终落在地面上那滩触目惊心的猩红和扭曲僵硬的尸体上。
没有惊呼。
没有质问。
甚至没有厌恶地皱一下眉头。
眼神里只有一种纯粹的“观察”。像一个严谨的账房先生在核对一笔新入库的冰冷货物。又像一个负责测绘地貌的工部小吏,在用眼神丈量一块朽木的尺寸,分析其腐朽的程度。
随即。
他的目光重新抬起,穿过柴房内浓重的血腥与晦暗,平静地落回剑一名沾满血污、只有一片死寂的脸上。视线在那双空洞的眼睛上停驻了一瞬。
平静地开口。
声音不高,低沉而稳定,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琐事:
“天璇院,执律堂下,验尸杂役,乙七。”
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平稳、没有刻意拉长,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确认感。尤其是“验尸杂役”西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就像在说“今天阳光不错”一般理所当然。
说完,他再次抬手,依旧平静、稳定、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情绪,指向地上王莽的尸身,仿佛在指点放置不当的物什:
“此人尸身,” 语气没有一丝变化,“归我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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