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颂蹲在茶馆后屋的木柜前时，暮色正漫过窗棂。小棠阿姨煮的桂圆茶在炉上咕嘟作响，香气裹着潮湿的木料味，漫进他鼻腔——和去年冬天在律所档案室翻旧报纸时，王奶奶家老藤椅上的味道，像极了。
他手里捏着张照片，是陈素琴女士二十岁的模样。照片边缘泛着黄，却还能看清她身后的樱花树——那棵树比现在矮半人，枝桠间却己经结了骨朵。照片背面有行小楷："阿棠说，等这树开花，我就去看海。"
"严律师？"小棠阿姨端着茶盏进来，"发什么呆呢？"
严颂慌忙把照片塞进木匣，抬头时却撞见她眼底的笑意："阿素总说，照片比记忆诚实。"她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抚过木匣上的"守"字，"你看这张，是她二十二岁拍的。"
照片里的陈素琴穿着月白旗袍，站在茶馆门前。门楣上的"守春"木牌是新漆的，红得像要滴出血。她怀里抱着个裹蓝布的襁褓，婴儿的手正从布角探出来，攥着片樱花瓣——和苏晚颈间银锁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这是..."严颂的声音发颤。
"阿素走前最后一次来茶馆，"小棠阿姨的声音轻得像片樱花，"她把孩子托付给我，说'姐，这孩子叫小棠，以后就跟着你了'。"她指了指襁褓上的暗纹，"你看这樱花，和你腕间的银镯，和我佛珠上的刻痕，都是同一种花样。"
严颂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木匣里的照片。他想起上周在律所整理的旧档案——陈素琴女士的死亡证明上，日期是1998年清明，和苏晚的生日，是同一天。
"小棠阿姨。"他抬头，"苏晚...是不是阿素姐姐的女儿？"
小棠阿姨的眼眶红了。她从怀里摸出块红布，展开是枚银锁——和苏晚颈间的那枚，严丝合缝地拼成了完整的"棠"字。"阿素走前说，"她的声音哽咽，"这孩子是我和她救命恩人的血脉，要我替她看着长大。"她抬头看向窗外，"去年清明，你在茶馆外跪了整夜，我就知道...你是她的女儿。"
严颂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苏晚总在社区猫窝前发呆的模样，想起她给猫系中国结时指尖的颤抖，想起她翻旧相册时眼底的星光。原来那些他以为的"巧合"，都是岁月埋下的伏笔。
"严律师。"小棠阿姨突然笑了，"阿素当年还写过封信，说要'等小棠懂事了，带她去看海'。"她从木匣最底层摸出个泛黄的信封，"我收了三十年，今天...该交给她了。"
信封上的字迹己经模糊，却还能辨认出"小棠亲启"西个字。严颂拆开时，一片干枯的樱花瓣飘落在地——和陈素琴信里夹的那枚，和林亦可腕间的银镯内侧的刻痕，都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棠：
见字如晤。三十年前的春天，我在云溪镇种了第一棵守春树。那时我总想，等树开花了，就带我的小棠去看海。后来树被雷劈了，我又种了十二棵；再后来，树被火烧了，我又种了二十西棵。现在树成林了，海也近了，可我的小棠，却还没见过真正的春天。
姐 把春天种在你眼睛里了。
阿素 1998年清明"
严颂的眼泪落在信纸上，晕开一片淡粉。他望着窗外的守春树，十二株染井吉野在暮色里摇晃，像谁把揉碎的云絮撒在了枝桠间。远处传来苏晚的喊声："严律师！周明远！快来吃桂花糕！"
他站起身，把信小心收进贴胸口袋。经过木柜时，瞥见最上面那张照片——陈素琴女士抱着襁褓，身后的樱花树正抽出第一根枝桠。而在照片右下角，有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正踮脚往树上系红绳结——那是严颂从未见过的自己。
"严律师！"小棠阿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素说，春天从来不在树上，在守着它的人心里。"她指了指严颂的胸口，"你现在，就是那棵树。"
严颂转身时，正撞见苏晚站在门口。她手里捧着块樱花酥，发梢沾着暮色里的樱花瓣。看见他时，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和照片里陈素琴女士看小棠的眼神，一模一样。
"严律师。"她踮脚，把樱花酥塞进他手里，"小棠阿姨说，这是阿素姐姐最爱的味道。"
严颂接过酥饼，指尖触到她的手背。风裹着桂圆的甜香钻进鼻腔，他忽然想起林亦可常说的话："最甜的不是糖，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每一个明天，都写成我们的名字。"
此刻他望着苏晚眼里的星光，又看了看小棠阿姨欣慰的笑容，终于明白——所谓"守春人"，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坚守，而是一代又一代的温暖传递。就像茶盏里的茶，越泡越浓；就像守春树的年轮，越数越暖。
"苏晚。"他轻声说，"明天...我们去海边好不好？"
苏晚的眼睛亮得更厉害了。她点头时，发间的樱花簪闪着微光——和陈素琴信里提到的"给小棠的春天"，和林亦可腕间的银镯，和严颂的檀木佛珠，都像一根线牵着的星子。
暮色渐浓，守春树的枝桠间，第十二颗红绳结在风里摇晃。严颂望着苏晚的背影，又看了看小棠阿姨，忽然觉得，这个春天，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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