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鎏金招牌在暮色里泛着暗黄,门帘半卷,里头只零星坐了两桌客人。
陆青锋掀帘而入时,鼻尖先撞上一股陈酒混着霉味的气息——这酒楼生意,比他想象中更冷清。
"客官里边请!"穿青布短打的店小二擦着桌子就迎过来,抹布在桌面抹出个歪斜的圆,"楼上雅间清净,小的给您留着新腌的酱牛肉,郡主..."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李昭宁腰间的银鞭,喉结滚了滚,"两位爷要点什么?"
李昭宁扯了把椅子坐下,银鞭"啪"地甩在桌上:"酱牛肉来两斤,女儿红温三坛。"她瞥了眼陆青锋,眉梢微挑,"再给这位陆爷来盘辣炒羊肝——听说军汉都好这口。"
陆青锋坐下时注意到,店小二擦桌子的手在抖。
他屈指敲了敲桌面,木质纹路里浸着暗褐色酒渍:"最近生意不好?"
"好...好得很!"店小二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酒坛,陶片碎裂声里,他额头的汗珠子啪嗒砸在地上。
李昭宁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踢翻木凳的脆响,混着粗哑的叫骂:"张老头,你当老子是慈善堂的?
三天前就该还的五百两,当老子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陆青锋耳力极好,听出那声音里带着股哨音——是缺了颗门牙的人才有的漏风腔。
他转头看向门口,就见个独眼壮汉掀帘进来,左眼蒙着块黑布,右脸从眉骨到下颌有道三寸长的刀疤,酒糟鼻红得像熟过头的山楂。
身后跟着俩铁塔似的打手,一个脖颈挂着铜链子,一个胳膊刺着青面獠牙,正搓着指节嘿嘿笑。
"王...王老板!"酒楼里唯一的老掌柜从柜台后钻出来,灰布衫前襟沾着油渍,双手抖得像筛糠,"再宽限三日,小的把后厨那口百年老灶卖了,一定凑齐银子!"
"宽限?"独眼壮汉"呸"了声,抬脚踹向离自己最近的桌子。
榆木桌板"咔嚓"裂开道缝,瓷碗摔在地上碎成白渣,溅起的酒水泼湿了张掌柜的裤脚,"老子赌坊的规矩,利滚利!
上回宽限三天,你倒好,连利钱都没凑齐!"他摸出根拇指粗的铁棍在掌心颠了颠,"要么现在还钱,要么——"铁棍重重砸在柜台上,木屑纷飞,"这酒楼归老子,你带着老婆孩子睡桥洞去!"
张掌柜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被陆青锋眼疾手快托住胳膊。
老人抬头时,陆青锋看见他眼眶里全是红血丝,嘴角还带着没擦净的药渍——分明是挨过打的。
"王三眼!"李昭宁拍案而起,银鞭在指尖转出个花,"光天化日强抢民产,当大炎律是摆设?"
独眼壮汉这才注意到她,目光扫过银鞭上的云纹,又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突然咧嘴笑了:"哪来的小娘子?
管得倒宽。"他晃了晃铁棍,锈渣簌簌往下掉,"你要是替张老头还了债..."他上下打量李昭宁,眼神像条黏腻的蛇,"陪老子喝三碗酒,这账就算了。"
"放肆!"李昭宁银鞭"唰"地展开,鞭梢擦着王三眼的耳尖抽在墙上,青砖立刻裂出道细缝。
王三眼却不躲不闪,右眼里浮起阴鸷:"老子在安州城混了二十年,还没怕过谁——"他反手把铁棍砸向张掌柜的脑袋,"先废了这老东西!"
"当啷"一声。
陆青锋抄起桌上的酒坛砸过去,陶片飞溅间,铁棍偏了三寸,擦着张掌柜的鬓角钉进柱子里。
他站起身,龙象之力顺着经脉往上涌,指节捏得咔咔响。
暮色透过糊着旧纸的窗棂漏进来,照得王三眼脸上的刀疤像条活过来的蜈蚣。
陆青锋盯着他腰间的赌坊令牌——"鸿运赌坊"西个鎏金小字,和前日在县丞书房看到的请帖落款一模一样。
"欠债还钱。"他一步跨到张掌柜身前,声音像淬了冰,"但得先弄清楚,这债是怎么欠的。"
王三眼的铁棍钉在柱子上时,陆青锋的指腹正碾过张掌柜臂弯处的淤紫——那是新伤,还带着热辣辣的肿。
他喉结动了动,前世在部队里见过太多被霸凌的新兵,此刻胸腔里的火“轰”地烧起来。
“哪来的愣头青,也敢管老子的事?”王三眼斜着嘴角,右眼里的凶光却比刚才更盛。
他冲身后抬了抬下巴,阿大立刻搓着巴掌跨出来。
这打手脖颈上的铜链子晃得叮当响,胳膊比陆青锋的大腿还粗,掌心带着常年握刀把子的茧子,推过来时带起一阵风。
陆青锋没躲。
他侧身半转,反手扣住阿大手腕的麻筋,指节微微一碾。
阿大的笑容当场僵在脸上,像被踩了尾巴的狗似的惨叫:“疼!疼疼疼!”他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陆青锋却没松手,反而顺着他的力道往前带了半步——阿大整个人撞在旁边的条凳上,瓷碟“哗啦啦”碎了一地。
“阿大!”阿二急了。
这刺青的打手抄起地上那根锈铁棍,轮圆了就往陆青锋头顶劈。
铁棍带起的风声刮得陆青锋眉发乱动,李昭宁己经攥紧了银鞭,张掌柜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连缩在柜台后的店小二都捂住了嘴。
陆青锋却连眼皮都没眨。
他右手抬起,掌心稳稳托住铁棍中段。
龙象般若功的劲气顺着经脉窜上手臂,肌肉在青布衫下绷成铁铸的线条。
阿二的铁棍劈到中途突然顿住——像是劈进了一堵墙。
他红着眼睛咬牙加力,铁棍却纹丝不动,反倒是自己虎口震得发麻,指节泛白。
“咔嚓——”
脆响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陆青锋掌心微微一震,铁棍从中段裂开道细缝,裂纹如蛛网般瞬间爬满整根铁棍。
阿二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根拇指粗的铁棍在陆青锋手里碎成几段,金属碎片“叮叮当当”掉在地上,还有块锋利的断茬扎进他脚边的青砖里,颤巍巍晃着。
全场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李昭宁的银鞭梢垂在桌上,尾端的红缨还在轻轻晃动;张掌柜的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连刚才被踹裂的桌角扎到大腿都没察觉;店小二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沾了半块酱牛肉的油渍。
王三眼的独眼剧烈抽搐。
他原本撑在柜台上的手慢慢收回,指节捏得泛白。
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狠劲像被泼了盆冷水,只剩下眼底的阴鸷:“你、你知道老子是谁——”
“鸿运赌坊的王老板。”陆青锋弯腰捡起块铁棍碎片,在指尖转了转,“前日县丞大人的寿宴请帖上,也落着‘鸿运’两个字。”他抬眼时目光如刀,“大炎律写着,月利不得过三分。张掌柜这债,利滚利滚了半年,怕不是翻了五倍?”
王三眼的脸“刷”地白了。
他后退两步,后腰抵在门框上,突然扯着嗓子喊:“算你狠!但安州城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撞开木门,带得门帘重重甩在墙上。
阿大捂着手腕连滚带爬往外跑,阿二捡了块铁棍断茬护在身前,倒退着出了门,门槛都被他踩断了半块。
“陆爷!”张掌柜突然跪下来,老泪纵横。
他抓住陆青锋的裤脚,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您救了小的全家,这酒楼就是您的——”
“起来。”陆青锋弯腰把他扶起来,“我是捉刀人,替人平事本就是分内。”他扫了眼柜台上的账本,随手抽了两张算盘算起来,“你这债,按大炎律重新算,本利一共三百二十两。明日我陪你去赌坊,把旧契撕了换新的。”
李昭宁倚在窗边,看着王三眼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她指尖着银鞭上的云纹,突然开口:“刚才那铁棍,你用了几分力?”
“三分。”陆青锋扯过条干净的抹布擦手,目光落在窗外渐浓的暮色里,“但王三眼不会就这么算了。他背后的县丞...怕是条更大的鱼。”
酒楼里重新安静下来。
店小二哆哆嗦嗦地收拾碎瓷片,张掌柜抹着眼泪去厨房热酒。
李昭宁的银鞭在桌上敲出轻响,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陆青锋指节——那里还留着捏碎铁棍时的淡红,像朵开在骨节上的花。
等两人离开醉仙楼时,月亮己经爬上了屋檐。
李昭宁的绣鞋踩过青石板,突然偏头问:“你刚才说县丞的请帖...什么时候看到的?”
陆青锋脚步微顿。
他望着街角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影子被拉得老长:“昨日替人送镖去县府,恰好瞥见书房案头摆着。”他没说的是,那请帖上除了“鸿运赌坊”,还有一行极小的字——“通判大人亲启”。
夜风卷着酒气吹过来,李昭宁的发带被吹得扬起。
她盯着陆青锋的侧脸,突然笑了:“看来这安州城,要热闹了。”
两人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里,只留下醉仙楼前的灯笼还在晃,把“醉仙楼”三个鎏金大字照得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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