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深夜密室。
冰冷的死寂，仿佛要将摇曳的烛火都一并吞噬。
一屋子的功勋名将、顶级的谋士，全都被一个八岁孩童那番冷酷精准的战略分析，震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镜中的李世民，脸上的震撼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浓的痛苦。
他看懂了儿子那堪称完美的谋划，也正因为看懂了，他心中的那道坎才愈发显得沉重如山。
他扶着剧痛的额头，声音嘶哑，不像是对儿子说，更像是在对自己喃喃自语：
“承乾，你说的……都对。”
“可……他们，终究是我的兄长，是你的伯父、叔父啊。”
“若行此策，史书之上，朕将背负‘杀兄弑弟’之万古骂名。这道罪名，阿耶背不起啊……”
声音里充满了英雄末路的疲惫与挣扎。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黑暗，也最不为人知的伤疤。
然而，那个八岁的“圣宗”李承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劝慰，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澄澈。
仿佛在看一个被虚名所困，看不穿世事本质的凡人。
他走上前，仰起头，看着自己那陷入无尽痛苦的父亲。
他开口，声音依旧清脆，却带着一股振聋发聩的力量。
“阿耶，医者刮骨疗毒，非为残忍，是为救命。”
“农人除草保禾，非为无情，是为丰收。”
两个简单的比喻，让密室内的众人，包括镜外的所有观者都为之一愣。
“圣宗”承乾上前一步，稚嫩的身躯里，仿佛爆发出万丈光芒。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断言，如同神明在颁布世间法度！
“杀一人而救万人，是为功德！”
“为一己私欲而杀，是为罪愆！”
“为天下苍生而杀，是为圣行！”
三句话，如三道天雷，狠狠地劈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李世民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更是骇然色变，他们从这三句话里，听到了一种全新的，颠覆了儒家伦常，却又仿佛更贴近天道本质的“道”！
“圣宗”承乾，首视着李世民那双痛苦而又震撼的眼睛，用最崇敬也最坚定的语气，说出了那段为他父亲正名千古的最终论断：
“大阿叔与西阿叔，若登大宝，其性情、其器量，必不能容下秦王府旧人，届时我李氏宗亲将再遭血洗！”
“其二人为争权夺利，必使大唐陷入二次内战，届时，关中烽烟再起，血流漂杵，百姓倒悬，其罪，罄竹难书！”
“阿耶！”
他重重地喊了一声。
“您今日将要举起之刀，非为皇位，非为私怨，乃为天下黎民，免遭刀兵之苦！乃为李氏江山，免于倾覆之危！”
“此刀，虽将沾染手足之血，却承载着万民之生望！”
“故……”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神圣的重量。
“此非罪恶之刀，乃‘正义之刀锋’！”
“正义之刀锋……”
镜中的李世民，在听到这五个字时，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儿子那双清澈、坚定、充满了理解与崇敬的眼睛，仿佛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天下万民的期盼，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个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最崇高的理由。
是啊。
正义。
我才是正义！
那道压原本会压在他心头后半生几十年，让他夜夜梦魇，让他面对史官的笔时都感到心虚的枷锁，那道名为“”的沉重枷锁，在这一刻，被儿子这石破天惊的一语，彻底击得粉碎！
“啊……”
镜中的李世民，再也无法抑制，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释放感的叹息。
他猛地蹲下身，将这个小小的，却仿佛比天地还要伟大的儿子，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虎目之中，泪水奔涌而出。
但这一次，他却在笑。
“好……好……说得好啊！不愧是麒麟儿！不愧是好儿子！”
现实世界。
甘露殿前。
李世民看着昊天镜中的那一幕，看着那个抱着儿子，哭得像个孩子的“自己”。
他也哭了。
但这一次，不再是悲怆，不再是悔恨。
而是一种被完全理解，被彻底救赎的，前所未有的释然。
十五年了。
玄武门的血，仿佛从未干涸过，日日夜夜在他的心中流淌，成为他一生最大的心魔。
他向天下人解释，是为了大唐。
他向史官解释，是迫不得己。
可他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午夜梦回，那死于自己箭下的兄长，那倒在血泊中的弟弟，依旧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以为，这道罪名将伴随他一生，首到带进坟墓。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为他解开这道心魔，为他那把沾满血腥的刀，赋予“正义”之名的，竟然会是他的儿子。
虽然是另一个时空的儿子。
“正义之刃……正义之刃……”
李世民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这五个字，刻进自己的骨髓里。
他感觉压在灵魂深处的那座大山，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前所未有的轻松。
满朝文武，看着那个泪流满面，却神情释然的帝王，鸦雀无声。
如果说，之前他们是为“圣宗”的“才”而惊。
那么现在，他们就是为“圣宗”的“德”与“道”，而彻底臣服！
这是一个天生的圣君！
一个不仅能打天下，更能“定义”天下的君主！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个时代所有思想的碾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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