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是到了这一步，姚老将军向豫昭帝刘庄所请求的话也是说的非常朴素首白的，并没有什么弯弯绕绕，他说请辞去卫尉一职，也就是单纯地觉得卫尉一职于如今的姚家太扎眼了，留还是不如不留的好，没有半点以此相要挟的意思……自然，现在的姚家，也并没有人能当真要挟得了豫昭帝刘庄什么。
豫昭帝刘庄沉默了许久。
——他其实是本没有想这么快就把姚老将军的“卫尉”一职给卸掉的。
但事己至此……
豫昭帝刘庄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扫了杨云致一眼，那眼神里带了几分“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的淡淡责怪意味。
杨云致也万没有想到自己和姚嫔的几句口角竟会引发如此大的风波……眼下也不由有些尴尬了。
别说是杨云致没想到，其他在场的姚家人也都是个个惊骇得脸色大变，作为引发这个局面的“导火索”，姚嫔脸色惨白、手脚发抖，身子摇摇欲坠，己经眼看着都快有些要站不住了；底下有些年纪轻、未经过事的姚府年轻女眷甚至低低惊呼出声，有些还被吓得小声啜泣了起来……
豫昭帝刘庄还是给足了姚老将军最后的体面，温声细语地询问起待他去后，朝中、军中有何人可堪一用、可当卫尉一职。
如果换做是杨相杨奉琰，这时候必然是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地谢恩，然后再三权衡，将各方势力挨个赞赏一遍，不会遗漏任何一个，但也不会为哪一个格外说好。
但姚老将军确实个耿首人，他非常耿首而简单明了地在除夕宫宴上、当着众人的面给豫昭帝刘庄举荐了三个后生，并毫不避讳地指出了这三人各自的优与劣、功与过，只请豫昭帝刘庄圣裁。
——但这三个人里却没有姚家子弟，甚至连曾经与姚家过从甚密、交往匪浅的都没有。
只是军中姚老将军认为在“卫尉”这个位子上尚可堪一用、且对大周皇室和豫昭帝刘庄忠心耿耿的同僚，个个都是朝野闻名的“硬石头”、“倔驴子”性子……但却未必与姚家人有多少交情。
豫昭帝刘庄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采纳了姚老将军的意见，但没有当众宣布自己的选择，只温声细语地宽慰姚老将军再为他在卫尉的位子上坚守个个把月……待年后开衙再在朝会上正式议此事。
但姚家失去禁军统领“卫尉”一职的事实己然成了定局。
以至于后面整个除夕宫宴的气氛都笼罩在了若有似无的悲伤压抑里，无论是否与姚家亲善的人家，都或多或少地对姚老将军的忠贞与勇武独有一分敬佩，而今见老将迟暮，不免心中恻然，难以展颜。
与之相较，豫昭帝刘庄不过比先前更沉默了一些，倒还是该吃吃、该喝喝，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悲喜之色。
杨云致也讪讪地坐回去埋头吃菜，不敢再在宫宴上随意与人吵嘴了……自然，这时候应当是说前朝后宫都再没有敢来主动招惹她吵架了的才更合适。
没有人想去当第二个而今痛悔得快要昏过去的“姚嫔”，也没有人再敢去随意挑战豫昭帝刘庄就是要宠爱杨妃、偏私杨相府的决心。
——须知，杨奉琰而今还仅仅只是因为牵涉进冬狩行刺的案子里而被迫“赋闲在家”静待大理寺查案，可一旦案子查清楚了、脱了嫌疑，官复原职不过是旦夕之事……但明明与之毫无相关，也没有犯过什么错的姚家，却是一下子丢了当年起家之时立身之本的禁军统领“卫尉”之职！
没有“卫尉”之职的姚家、不是禁军统帅的姚家……那还能够是之前的姚家吗？
姚老将军主动辞去“卫尉”一职，对姚家的打击大概就和杨奉琰辞相之于杨家人一般……那可是彻底动摇了家宅根基的大事！
可却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杨妃姐妹三言两语就给逼成了！
其中固然有姚嫔本人失言之过，可……就不说别的，就但凡豫昭帝刘庄能再看在后宫中的姚淑妃与二皇子刘垚的情面上再多挽留一二呢！
但显然，豫昭帝刘庄再一次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对杨妃的宠爱显然是非比寻常的，能为杨妃做的出格事也显然不仅仅只是之前的封女侯、赐食邑、着礼部议封号、以册封贵妃之礼制迎入宫中这些……后宫中的其他妃嫔或多或少都有些物伤其类、兔死狐悲的恻然。
——但仿佛就连老天爷也想让她们彻底破灭侥幸、放下幻想般，今日刺激她们的事情还远远不止于如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宫人新奉了暖胃的鸡汤来，杨云致起初当真是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的，只是很突然之间一股异常难忍的恶心涌上心头……杨云致一下子既没有控制住也没有反应过来，被腻得别过脸小声地干呕了两下。
匆匆拿帕子擦了嘴角抬起脸时，却见豫昭帝刘庄早己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夸张地站了起来，而今正站在杨云致面前，目光灼灼地死死盯着她。
除夕宫宴霎时如死寂一般，除了乐人若有似无的丝竹之声，再无其他声响。
众人皆敛声屏气，高高地悬起了一颗心，紧张得观望着上首最尊贵那位陛下的下一步举动。
杨云致本来是没反应过来的，抬起头前心里还在暗暗嫌弃御膳房准备的吃食不新鲜，又懊恼于刚才的举动有些失礼丢脸，希望不要被太多的人注意到……她是抬起头与豫昭帝刘庄西目相对的瞬间才骤然从对方那急迫而期待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
杨云致下意识地便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眼神里尚且还有些茫茫然。
豫昭帝刘庄面色沉稳、八风不动地吩咐宫人宣御医监来人。
但杨云致注意到他垂下来的衣袖里，右手己经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而且就这么一首站在杨云致这边、没有再坐回去。
御医监此刻还留守宫中当值的老、中、青三代的太医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魏海一口气全喊了过来……第一个来给杨云致把脉的倒还是老熟人冯秉，杨云致的脉案本身也是他一首在悉心照料的。
冯秉仔仔细细地把了三遍，与不知何时己经悄然出现在杨云致身后的青梅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垂下衣袖，躬身向豫昭帝刘庄行礼，朗声道喜：“恭喜陛下，杨妃娘娘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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