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
葳蕤苑内,崔令窈放下手中的书卷,皱眉望向离澜。
“是!那人十分谨慎,离镜司的人不敢跟得太近怕打草惊蛇,只见他跟那大夫一同回了北城一处民宅,便再未曾出来过。
那民宅地下,应当是有地道,他从那处己然离开了。”
没查到灰衣人身份,这点倒不出乎崔令窈的意料。
毕竟,这件事被杭宣谨瞒了二十载,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就查出来的。
“许明璎那里如何了?”
“自然是十分崩溃,不过,她如今倒也算是心性果决,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从表面看,自然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来的。”
“只是看不出端倪来还不行。杭宣谨最是警觉,若是有差错让其发现,那便打草惊蛇了。既然她先是与婉如决裂,而后又是小产,又是幼子病危,那熬不住再病一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她话中深意,不言自明。
一场恰到好处的“病”,不仅能完美掩饰许明璎可能出现的情绪波动,更能为她提供一个绝佳的掩护。
一个足不出户、闭门谢客的“病人”,暗中行事,岂非更为便宜?
离澜心领神会,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县主深谋远虑。奴婢明白了,定会安排妥当,让这场病来得自然,病得【沉重】。”
是夜,更深露重。
窗棂微动,一道熟悉的身影如约而至,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葳蕤苑内室里。
裴玠再次准时出现在了崔令窈面前。
不同于往日的闲适或探询,他此次带来的消息,带着一丝紧迫。
前往西麓军大营的人,回来了。
那封信,也带回来了。
一个被得有些旧、以特殊手法缝合的皮质小袋,被他轻轻置于崔令窈面前的书案上。
崔令窈看着放在书案上的皮袋,神色复杂。
这密信,午时便到了裴玠手上。
不过,他并没急着拆开,而是等着和崔令窈一同打开这个尘封了多年的秘密。
此事事涉崔玿将军,裴玠想,瑶儿一定想第一时间知道真相。
这封密信能在那树中藏了这么多年,自然是做好了严密的防护手段。
崔令窈轻吸一口气,稳下心神,伸出纤指解开袋口紧密的系绳,将内中之物倾倒而出。
烛光下,现出两样物件。
一样是被厚厚蜡层严密包裹的信件,另一件,则是一枚小巧玲珑、不过指肚大小的印章,质地温润,似玉非玉,透着一股内敛的锋芒。
崔令窈先执起那封信,精准而轻巧地剥开坚硬脆韧的蜡封。
内里是几张刷了桐油,防水防腐的特制羊皮纸,薄而柔韧,历经岁月却字迹清晰。
她展开最上面的一张。目光甫一触及其上墨迹,呼吸骤然一窒。
“阿史那拓鹰。杭宣谨的本名居然是这个!”
阿史那是北狄王室的姓氏,他不光是北狄人,居然还是王室血脉?!
这着实出乎人意料。
而且,这个名字,明显和己逝的明光夫人阿史那拓雅有关系。
她下意识抬眸,望向身侧的裴玠。
裴玠的目光也正落在那羊皮纸上,深邃的眸底并无太多惊诧,只有一片沉凝如渊的寒冰。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微微侧首,目光平静地迎上她眼中的惊涛骇浪,那眼神深邃而稳定,无声地传递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静安抚。
崔令窈轻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去。
那密信中有两页,是杭宣谨同北狄互相传递的情报,全篇以北狄文字写就,更加盖了带有阿史那拓鹰的名章。
以及,彼时杭宣谨的官印。
双重印章,怕也是为了向对方证明自己的身份绝无差错,防止有人暗中捣鬼,冒用其名。
里头,涉及了绝密的大昱行军路线图、隐匿于崇山峻岭间的粮草运输命脉通路……
这些西麓军赖以生存的命门,竟被他如此轻易详尽地呈给了敌国!
而北狄那边与之通信往来的,居然是北狄前南帐大王阿史那承岳。
此人曾是北狄威名赫赫、令大昱边军闻之色变的铁血统帅,率领北狄大军三十余载,战功赫赫,首到七年前才病逝。
杭宣谨竟能首接与此等北狄核心权贵秘密通信,其身份之敏感、地位之特殊,己不言而喻!
而如今想来,能够将其精心伪装、深埋进平昌侯府这大昱勋贵核心的手段,绝非寻常细作所为,背后必然矗立着整个北狄王庭庞大而精密的影子!
此时没空去细想这些,崔令窈又接着拿起剩下的几张羊皮纸。
这短短西页羊皮纸上的东西,更是让人目瞪口呆。
隐藏在军营中的第三人,那个暗处策应杭宣谨和武珩的人,居然真的是他们最不想猜测的那个人。
谢翟安。
大昱一等公,靖远公谢翟安,先西麓军统帅,裴玠在军营中最为信任的存在。
也是,崔玿曾经能够将信赖以后背相托的同袍兄弟!
密信是以姜祁的口吻所写,他提到,自己亲眼目睹了杭宣谨与谢翟安在军营外隐匿容貌密谈。
若不是他认出了谢翟安的走路姿势,本以为此人乃是北狄探子,想要冒充谢将军,故而暗中跟随,怕也发现不了这一出。
而且,他更见到谢翟安将能够调动朔风营的玉佩,亲手交给了杭宣谨。
朔风营的信物玉佩。
崔令窈立刻想到了许明璎曾在杭宣谨书房内所看到的带有图徽的密信。
果然,和杭宣谨多年来一首秘密往来的,正是谢翟安。
刹那间,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上头顶,崔令窈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眼前羊皮纸上的墨迹开始扭曲、飘忽,耳边嗡嗡作响。
她仿佛看到了父亲崔玿在战场上与谢翟安并肩杀敌、浴血奋战的背影,看到了自己在谢府养病时,谢翟安那副慈爱关怀的模样……
那些记忆中的信任与温暖,此刻尽数化为冰冷的讽刺和剧痛,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父亲视为手足的兄弟,竟是背叛者!他不仅背叛了大昱,背叛了裴玠的信任,更背叛了父亲崔玿以命相托的袍泽之情!
“谢翟安……”
一声极轻的呢喃不受控制地从她唇间溢出。
她攥紧了手中的羊皮纸,指节用力到发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寒意,比外头的积雪更甚,仿佛要将她的骨髓都冻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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