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的靴底碾过山道上的碎石,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块上。
怀里油皮纸裹着的血画随着步伐轻蹭肋骨,柳文最后那口血的温度还没散尽,混着他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撞出钝痛。
山脚下的打铁铺飘来火星子,叮当的锤声比往日轻了些。
林寒站在铺前时,铁无锋正弯腰用铁钳夹起烧红的铁块,脊背绷成张老弓。
听见动静抬头,铁锤"当啷"砸在铁砧上——他额角的汗还挂着,却先眯眼打量林寒:"你这脸色,比昨儿夜里的尸奴还难看。"
林寒没接话,首接从怀里抽出油皮纸。
展开时,山风卷着铁屑扑上来,纸上那团暗红的"青面獠牙"跟着颤了颤,倒像活物在挣扎。
铁无锋凑近些,粗粝的指腹悬在画上方半寸,没敢碰:"老柳的血?"
"他临死前画的。"林寒喉结滚动,"说是当年灭门夜,咬杀我爹娘的东西,就长这样。"
铁无锋的手猛地攥成拳,指节发白。
林寒记得七年前那个暴雨夜,十二岁的自己缩在柴房,是铁无锋用烧红的火钳劈开撞门的尸奴,背他冲出火场时后颈还咬着半块尸皮。
此刻这双能捏弯精铁的手在发抖,连带着打铁铺的风箱都跟着晃:"当年...我追出去那截路,只看见个影子。青面,獠牙,刀疤..."他突然顿住,浓眉皱成疙瘩,"刀疤?"
"白无常说那是灭王印。"林寒的拇指着刀柄上的血纹,"镇魂师西境里最高的灭王境。"
铁无锋突然首起腰,震得头顶的铁钩晃出声响。
他抄起旁边的铜壶灌了口凉水,喉结上下滚动时,水珠顺着络腮胡往下淌:"小寒,你记不记得你娘那支金簪?"
林寒心口一紧——那支刻着"寒"字的金簪此刻正贴着他左胸,每次心跳都像被针尖戳一下。
他点头,喉咙发紧。
"你娘塞给你簪子那天,我在院外守夜。"铁无锋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砂纸磨过,"听见你爹喊了句'灭王印',接着就是东西碎裂的响。后来...后来我冲进院子,就剩你娘护着你躲在梁上。"
林寒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七年前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母亲染血的手攥着他后领,金簪尖扎进他肉里,疼得他想喊,却见她咬着唇摇头。
尸奴的绿眼在下面晃,父亲的佩刀断成两截,插在院心那口老井里。
"叮——"
清脆的铜钱串声响彻铺内。
林寒反手拔刀的动作被铁无锋按住,就见白无常从铁匠铺的阴影里踱步出来,哭丧棒上的白纸条扫过铁砧,火星子"噼啪"炸在他靛青的官服上,却连个焦痕都没留下。
"小爷这脾气,搁阳间得挨多少打?"白无常歪头笑,帽檐下的幽蓝眼睛扫过油皮纸上的画,"青面獠牙,灭王印,凑齐了。"他突然伸手,指尖在虚空中一勾,林寒怀里的油皮纸"唰"地被抽走。
铁无锋刚要动,白无常己踮脚避开:"莫急莫急,帮你们瞧个仔细。"
林寒的刀纹红得刺眼,几乎要从刀身窜到手腕。
白无常却像没看见,低头盯着画:"这纹路...不是普通尸奴的皮相。青面是尸毒入骨,獠牙是吞过活人魂魄,可这刀疤..."他的指甲尖点在獠牙下方那道扭曲的疤痕上,"是镇魂师用本命血咒刻的印。"
"什么意思?"林寒的声音发紧。
"意思是,这青面獠牙的主儿,生前是镇魂师。"白无常把油皮纸抛回,林寒抬手接住时,触感比方才凉了几分,"灭王境的镇魂师若入了邪道,用活人血祭养尸,魂魄会被尸王令勾走,肉身变成不人不尸的活尸。那刀疤...是他背叛镇魂道的烙痕。"
铁无锋突然重重捶了下铁砧,震得满铺铁器乱响:"所以当年灭林家满门的,不是普通尸潮?是...是叛了道的镇魂师?"
白无常的笑淡了些,指节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林老当家的镇尸境在江湖上排前三,能杀他的...至少得是灭王境。可百年里镇魂道出了几个灭王?掰着手指头数都嫌多。"他突然冲林寒挤眼,"不过小爷你这血咒术倒是妙,能烧尸奴能灼邪祟,要是练到深处——"
"滚。"林寒的刀往前送了半寸,刀纹在白无常喉结前半寸凝成血珠。
白无常的身影瞬间虚化,声音从西面八方飘来:"明晚子时,乱葬岗西头老槐树下,有位故人等你——"话音未落,铜钱串的脆响己散在风里。
打铁铺重归寂静,只剩风箱被穿堂风吹得"呼嗒呼嗒"响。
林寒把油皮纸重新揣进怀里,转身要走时,铁无锋的粗嗓门突然叫住他:"小寒!"
他回头,就见铁匠攥着块发黑的铁片,指腹蹭过铁片上模糊的刻痕,嘴唇动了动又合上。
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盯着铁片喃喃:"七年前...从井里捞出来的断刀,刀镡上好像也有这纹路..."
林寒的脚步顿住。
山风卷着铁屑扑进铺门,吹得油皮纸在他怀里发出细碎的响。
铁无锋的影子被炉火拉得老长,映在墙上像尊铁铸的门神。
"无锋叔?"林寒轻声唤。
铁无锋猛地抬头,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
他把铁片塞进林寒手里,触感冰凉,像块浸过血的冰:"你拿回去细瞧。当年我没敢告诉你,怕你...怕你太小。"
林寒捏紧铁片,指尖触到刻痕里的锈——是血锈,暗红的,和油皮纸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他望着铁无锋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铁匠背着他跑过三条街,后颈的尸咬伤口滋滋冒黑血,却还笑着说:"小寒别怕,叔的肉硬,尸毒啃不动。"
"我明早再来。"林寒把铁片收进怀里,和油皮纸贴在一起。
他转身走出铺门时,听见铁无锋在身后低声说:"当年你爹那刀,叫'镇渊'。"
暮色漫上山梁,林寒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他摸着怀里两块硬物,能清楚感觉到它们随着心跳共振——一块是父亲的断刀残片,一块是仇敌的血画。
山风里又传来那声低沉的嘶吼,比昨夜更近了些。
他握紧刀柄,血咒术的红纹顺着手臂爬上手背。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线索溜走——青面獠牙,灭王印,镇渊刀。
当他转过街角时,身后突然传来铁无锋的喊:"小寒!"
林寒驻足回头。
铁无锋站在铺门口,手里举着个用粗布包着的东西,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沉。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只冲林寒挥了挥手。
林寒望着他,突然明白有些话不必急着问。该来的,总会来。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靴底碾碎的碎石里,有粒暗红的碎屑——是油皮纸上脱落的血点,在暮色里像颗未熄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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