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的靴底碾过沙粒时，后颈的镇魂印记还在发烫。
这是他们进入西域的第七日。
白无常的官帽银铃被晒得发蔫，有气无力地晃着；铁无锋的铁锤用破布裹了三层，可他还是每隔半刻就要往掌心吐口唾沫——沙漠的烈日能把金属烤化，更遑论人。
苏九儿的药箱用浸了水的粗布包着，她走在林寒身侧，每隔几步就抬头看天，眉峰皱成两把小匕首。
"日头偏西了。"她突然开口，声音比风里的沙粒还扎人，"沙无颜说再走十里就能到绿洲，可你看这沙丘——"她踢了踢脚边半埋的骆驼骨，"和今早遇见的那堆，连啃噬的牙印都一样。"
林寒没应声，手指却悄悄腰间的金红锁链。
锁链贴着皮肤，凉得反常——这是他镇魂血脉的警示。
自出了镇尸棺所在的洞穴，这凉意便如影随形，像根细针戳在他神经上。
沙无颜的骆驼突然打了个响鼻。
那商队首领裹着绣金的羊皮大氅，回头时露出满脸堆笑："林小友莫急，这沙漠里的沙丘本就生得像孪生兄弟。您瞧，前头那棵胡杨——"他抬手指向远处，枯枝上挂着串褪色的铜铃，"去年我带人走商路，还在这儿埋了半坛女儿红。"
林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胡杨树下确实有新翻的沙痕，可他的目光扫过沙面时，瞳孔微微收缩——那沙痕里混着细碎的青瓷片，釉色与苏九儿今早摔碎的药瓶一模一样。
"停。"他突然出声。
驼队猛地顿住。
铁无锋的骆驼打了个踉跄，差点把他摔下来："咋了？"
林寒翻身下驼，靴跟碾进沙里三寸。
他弯腰捡起块青瓷片，举到沙无颜面前："苏姑娘今早摔了治晒伤的冰露膏，瓶子是越州窑的，釉色带星斑。"他指尖擦过碎片边缘，"这碎片上的沙粒还湿着，说明是刚埋的。"
沙无颜的笑容僵在脸上。
"胡杨树下埋酒？"林寒又指向沙丘另一侧，"你看那边，沙坡上有五道骆驼蹄印——我们的驼队是六匹骆驼，少的那一匹，该不会是去把真正的绿洲方向的路标全毁了吧？"
沙无颜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突然暴喝一声，腰间的弯刀如毒蛇出洞！
林寒早有防备，金红锁链如活物般窜出，"咔"地缠住刀身。
锁链上的血咒纹路亮起，弯刀瞬间熔成铁水，滴在沙地上滋滋作响。
"尸王使徒？"林寒拽着锁链将沙无颜扯下马，后者跌在沙里，羊皮大氅下露出半截青灰色指甲，"你主子急着让我们死在沙漠里？"
沙无颜还想挣扎，可锁链缠上他脖颈的刹那，他突然浑身发抖，像被抽了脊骨："我...我只是听命引你们到迷宫入口——"
"闭嘴。"林寒扯紧锁链，沙无颜的脸立刻涨成猪肝色。
这时，一阵琴音突然从沙丘后飘来，清越如鹤鸣，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苍凉。
林寒的手顿住。
那琴音像根细弦，"铮"地挑动他后颈的印记。
他想起幼时在林府偏院，总听见老仆说"夫人最擅抚琴"，可母亲早亡，他连母亲的模样都记不清，此刻却无端眼眶发热。
"谁？"苏九儿的声音冷得能结霜。
她不知何时摸出根银针，指尖抵着针尾，目光如刀扫过沙丘。
红衣是从沙雾里走出来的。
她着一身绣金线的红裙，盲眼覆着银纱，怀里抱把焦尾琴。
琴音正是从她指尖流泻而出，每根琴弦震颤时，沙丘上的白骨突然"咔嗒"作响——那些被风沙掩埋的人骨、兽骨竟缓缓竖起，在沙地上拼出条蜿蜒的通道。
"镇魂世家遗孤，红衣。"她抬手拨了个泛音，琴音里裹着几分笑意，"林公子，这琴曲，可是你母亲当年最爱的《白骨引》。"
林寒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向前迈了半步，却被苏九儿拽住手臂。
那力道大得惊人，他低头，看见苏九儿的指尖发白，眼尾泛红："走这么近做什么？当心她琴里藏毒。"
红衣的银纱动了动，嘴角扬起个若有若无的弧度："苏姑娘的醋意，比我琴里的冰魄弦还刺人。"
"谁、谁吃醋了！"苏九儿的耳尖瞬间通红，拽着林寒手臂的手却更紧了。
林寒被她扯得踉跄，想说什么，却见红衣的琴音突然转急，那些白骨通道"轰"地震落层沙，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壁上刻满扭曲的镇魂咒。
"迷宫入口开了。"红衣收琴入怀，"但越往深处，机关越狠。林公子，你要找的镇魂印，可就在最中央的'尸王殿'。"
铁无锋把铁锤往肩上一扛："怕个球！老子的锤子还没砸过迷宫砖呢！"
白无常晃了晃勾魂索，官帽银铃终于来了精神，"正好试试新炼的锁魂钉。"
穆九娘摸了摸怀里的镇魂印碎片，蓝光从袖中漏出："走。"
林寒望着那黑洞，后颈的印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能听见风里又传来那个熟悉的笑声，比在镇尸棺洞穴外更清晰，像是有人贴着他耳朵说："进来，我的...王。"
苏九儿拽着他的手突然抖了抖。
他低头，看见她盯着洞口的眼神里全是警惕，可掌心的温度却透过粗布绷带，烫得他心口发疼。
"走。"他反手握住苏九儿的手，金红锁链在掌心跃动如活物，"不管里面是刀山还是尸海——"他望着众人逐渐没入黑暗的背影，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都带着你。"
洞穴深处突然涌出股阴风，裹着浓重的腐臭。
苏九儿皱了皱眉，捏了捏他的手："是尸毒。"
林寒的瞳孔收缩成线。
他望着通道尽头翻涌的黑雾，听见骨砖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抓挠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急不可耐地，要从地底下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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