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的身体重重砸在碎骨堆上时，苏九儿的指甲己经掐进了掌心。
她跪坐在他身侧，沾着血污的手悬在他额前三寸，迟迟不敢落下——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么安静，睫毛上凝着血珠，唇色白得像浸了水的纸。
方才那股翻涌的血咒气息还残留在空气里，带着铁锈味往她鼻腔里钻，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在破庙，他失控时掐住她手腕的手，骨节凸起如刀，凉得像浸过冰水。
"寒儿？"她轻轻推了推他肩膀，指腹触到的肌肉还绷得发硬，像块冷透的玄铁。
后颈的"王"字烙印在暮色里泛着妖异的红，她鬼使神差地抚上去，指尖刚碰到那片凸起的皮肤，林寒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喉结滚动着吐出半口黑血。
苏九儿手忙脚乱去擦，却见他睫毛颤动两下，又彻底没了声息。
"别慌。"铁无锋的大掌按在她肩头上，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这位铁匠蹲在五步外，玄铁匕首还插在首徒胸口，刀尖正往下滴着混着尸毒的黑血。
他浑身上下都是抓痕，左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可声音还是稳得像山："缚魄境突破时伤了根基，睡一觉就好。"
苏九儿没接话。
她从腰间解下装着朱砂的瓷瓶，沾了指尖在镇魂铃上抹开。
铜铃表面还留着方才震出的裂痕，朱砂顺着纹路蜿蜒，在铃口勾出个复杂的咒印。
风卷着碎骨刮过她耳际，她垂着眸，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疯子，我赌你不是怪物。"
"好个赌约。"
崔判官的声音像片冰刃劈开风。
苏九儿猛地抬头，正撞进那双翻涌着阴纹的眼睛里。
老鬼差不知何时站在首徒尸体旁，袖中玉简泛着红光，映得他半张脸忽明忽暗："镇魂印现世之日，便是尸潮爆发之时。"他屈指一弹，红光"唰"地没入袖中，再抬头时，眼底的沉重几乎要滴出水来，"你们最好在那之前，弄清楚这小子后颈的烙印，到底是锁，还是钥。"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己散作一团黑雾。
铁无锋的玄铁匕首"当啷"掉在地上——这是他第一次在鬼差面前露怯。
白无常的锁魂链突然炸响，鬼火"噗"地灭了又亮，他挠着脑壳首咂嘴："老崔头多少年没说过这么重的话了？上回还是...上回还是我偷喝他孟婆汤被抓现行。"
"先顾活人吧。"
清冷女声从荒丘另一侧飘来。
穆九娘不知何时立在酸枣丛后，月白裙角沾着草屑，手里捏着个青瓷药瓶。
她脚边躺着南宫无缺，那叛徒此刻像条被抽了脊骨的蛇，脸色青灰如纸，左胸插着半截尸爪，血把前襟浸成了深褐。
穆九娘蹲下身，药瓶在伤口上方倒转，淡绿药粉簌簌落下，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命是保住了，得养三个月。"
"嘿，没想到这小子临了还挺够意思。"白无常晃着锁魂链凑过来，链上阴魂的呜咽突然拔高，他皱了皱眉，用锁链尖挑起南宫无缺一缕头发，"被尸毒侵成这样还能撑到最后，莫不是...哎哟！"
他话没说完，穆九娘的药瓶"啪"地拍在他脑门上。
鬼差捂着头蹦起来，锁魂链上的阴魂集体发出幸灾乐祸的尖笑。
穆九娘站起身，袖中飘出半片镇魂幡，轻轻一摇，荒丘上的血腥气散了大半："该谢的谢，该防的防。"她瞥了眼昏迷的林寒，又看了看苏九儿手里还沾着朱砂的镇魂铃，嘴角勾起半分笑意，"不过现在——"
"找地方歇脚！"铁无锋突然吼了一嗓子。
他抄起那柄比他还高的铁锤，轮圆了砸向左侧土包，碎石飞溅中，三个残余的尸奴被砸成了烂泥。
铁锤带起的风掀翻了苏九儿的发带，她望着铁匠背上新添的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汉子从开战到现在，连哼都没哼过一声。
"往西南走二里有座破土地庙。"穆九娘指了指方向，"我去备药。"她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南宫...小友的伤，最好别让他见风。"
白无常立刻窜过去，弯腰要背人，却被穆九娘一巴掌拍开："你身上鬼气太重。"她俯身将南宫无缺打横抱起，月白裙裾扫过林寒手背时，苏九儿看见她指尖微微发颤，"铁师傅，劳驾开路。"
铁无锋应了一声，铁锤往地上一拄，当先往西南走。
苏九儿把林寒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他的重量压得她右肩发酸，可她反而抱得更紧了些——他的体温正在回升，虽然慢得像融冰，但至少不再像块石头。
荒丘的风裹着狼嚎掠过众人头顶。
白无常跟在最后，锁魂链叮当作响，突然压低声音："九儿，你说那小叛徒醒了...会不会要咱们赔他半条命？"
苏九儿没答话。
她望着林寒后颈的烙印，在暮色里红得像团将熄的火。
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眼尾一道新添的血痕——和七年前那个雨夜，他躲在柴房时，她透过门缝看见的，那道擦过眉骨的血痕，一模一样。
南宫无缺的睫毛突然动了动。
穆九娘怀里的人发出一声含混的呻吟，手指无意识地抠进她衣袖。
苏九儿转头时，正看见他苍白的唇开合两下，像是要说什么，又沉入了黑暗。
破土地庙的飞檐己经在望了。
铁无锋的铁锤撞开朽木门的声响里，苏九儿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她突然想起，方才画禁锢咒时，镇魂铃在她掌心震了震，那震动的频率，和林寒失控时血咒翻涌的节奏，分毫不差。
而南宫无缺昏迷前未说出口的那个字，被风卷着飘进她耳中。
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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