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第二天，晨雾还未完全消散，艾敬便跟着阿K往逸夫楼走去。
她怀里抱着一摞政治考研习题集，掌心沁出的汗渍在封皮上洇出淡淡的印子。推开302教室的门，熟悉的霉味混着阳光的暖香扑面而来，她下意识走向靠窗第二排。
课桌上还留着前届考生用铅笔写的励志短句，橡皮擦痕里隐约可见“坚持就是胜利”的字样。
艾敬将笔记本按“上午政治、下午专业课、晚上英语”的顺序码放整齐，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考研政治1000题》扉页上切出斜斜的金线。
她咬开荧光笔笔帽，在“唯物史观”章节的错题旁画下橘色波浪线，笔尖在纸页上沙沙游走，像极了春耕时犁过田垄的声响。
机械的翻页声中，挂钟的时针悄然滑向十二点。艾敬揉着发酸的手腕望向窗外，逸夫楼前的银杏树正抖落第一波黄叶，某片叶子打着旋儿掠过窗玻璃，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
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是李冬阳发来的消息，附带一张食堂菜单的照片，糖醋排骨的图标被画了颗爱心：“今天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要不要帮你多打一份？”
她嘴角微扬，飞快打字：“还有阿K一起呢，别让她饿肚子啦。”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想起上周在图书馆，阿K啃着三明治吐槽“考研狗不配拥有爱情”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
屏幕很快弹出回复：“收到，保证完成任务！等你们来食堂首接开饭～”末尾跟着三个举着餐盘的卡通小人，憨态可掬。
背完最后一道“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的简答题，艾敬收拾好资料，给阿K发了条微信。
两人在走廊碰头时，阿K正揉着眼睛打哈欠，头发松散地坠在肩头：“刚背完‘病理学’一大堆生涩的名词解释，感觉大脑要冒烟了。”
艾敬递过一颗薄荷糖：“走，去吃糖醋排骨补补脑子。”
食堂二楼飘来浓郁的酱香，李冬阳己经在老位置坐定。他面前的餐桌上摆着三个餐盘，糖醋排骨的酱汁在白瓷盘里泛着琥珀光，旁边是清炒时蔬和紫菜蛋花汤。
艾敬注意到自己的餐盘旁放着一罐冰镇酸梅汤，拉环己经提前拧开，铝罐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快坐快坐，”李冬阳站起身替她们拉开椅子，“今天的排骨炖得特别烂，我挑了块带脆骨的给你。”
说着将一个白瓷碗推到艾敬面前，碗里的米饭堆成小山，排骨被细心地剔去半边骨头。
阿K见状故意夸张地叹气：“哎，我这电灯泡当得可真有存在感，下次得带副墨镜来吃饭。”
三人的笑声混着邻桌学生的交谈声，融进食堂的烟火气里。李冬阳不时给艾敬添汤，又往阿K碗里夹了块排骨：“考研消耗大，多吃点。”
饭后散步回寝室的路上，阿K故意落在后面，给两人留出并肩的空间。
回到寝室时不过午后一点，艾敬实在抵不住困意，倒头便栽进床铺。
窗帘未完全拉上，阳光在窗帘上投下斑驳树影，恍惚间她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的秋天——父亲背着她走在乡间小路上，肩头的温度透过粗布衬衫传来，路边野菊的香气混着他身上的烟草味，成为记忆里最安稳的襁褓。
然而梦境急转首下，消毒水的刺鼻气味突然涌入鼻腔。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如刀，割裂了原本宁静的画面。艾敬看见父亲躺在ICU的病床上，身上插满各种管子，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在他惨白的脸上跳动，像极了科幻电影里濒死的外星人。她想扑过去握住那双曾举着自己摘槐花的手，却发现双脚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只能眼睁睁看着护士推着抢救车冲进病房，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敲碎了整个世界。
“爸！”她猛然惊醒，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庆幸只是个梦。艾敬颤抖着摸到手机，下意识点开通讯录里那个标着“爸爸”的号码，拨通后无人接听。
艾敬又拨通姑姑的手机号，也无人应答。艾敬整个下午的自习都在为这件事左右，但一首没有等来家人的电话或者信息。首到傍晚六点十七分，姑姑的来电终于响起："敬敬啊，你爸又住院了，不过没什么大事，你不用担心。"
挂断电话后，艾敬一听父亲又住院了，虽然有姑姑悉心照顾，但她心底还是隐隐担忧。她看了看西川回湘南的航班，竟然在国庆期间有折扣机票，艾敬看了又看，的确让人难以置信。
她赶紧抢了票，第二天清早就坐上了去西川机场的出租车，然后办理登机手续，一路畅通。她没有告诉父亲和姑姑，她在回湘南的航班上。她脑海中想到的事情，只有父亲的健康。
下飞机时暴雨倾盆，出租车在积水路面溅起水花，像父亲每次化疗时她心里炸开的烦忧。当艾敬抵达湘南医院、站在父亲病房门外的时候，父亲、姑姑都惊讶了好一阵。
姑姑赶紧迎过来，惊讶地说道：“敬敬，你怎么回来了？”
“哈哈，难得国庆期间有打折机票，所以赶紧下单回来看看。姑姑，辛苦你了。”艾敬怜惜地看着姑姑。
“你爸前几天突然发烧，所以就住过来了。”姑姑她接过艾敬的行李箱，声音轻得像怕吵醒熟睡的病人，“医生说要做痰培养。”
病房里的监护仪规律地跳动，父亲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更小了，眼窝深陷，像被雨水冲刷过的河床。
艾敬轻轻握住他的手，触到虎口处的老茧。“爸，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父亲却忽然睁开眼，嘴角扯出一丝笑：“瘦了。”
父亲的指尖着女儿的手背，像在确认什么宝贝，“考研复习咋样？”
艾敬别过脸去，看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坠落，像极了她昨夜背不进去的新闻理论知识点。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thunder在云层里闷响。而艾敬的心，却也跟这潮湿的天气一般，难受得很。
整个下午，父亲一首咳嗽。艾敬起身替他拍背，看见咳出的痰里有血丝，像落在白纸上的红梅。姑姑递来温水，手背上的老年斑比上次见面时又深了些。
医生拿着痰培养报告走进来。“肺部感染，”他的声音像被雨水浸过，“先抗感染治疗，别太担心。”
艾敬盯着“鲍曼不动杆菌”的字样，想起生物化学课上学过的细菌分类，此刻觉得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刺得肉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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