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酒吧休息日，董芳却比平时起得还早。她穿了一件藏青色棉布旗袍，样式简单大方，准备去酒吧清点库存。
清晨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地洒在人行道上。董芳拎着手包，高跟鞋敲击着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转过街角，"董小姐"酒吧的招牌在晨光中安静地悬挂着。
她刚掏出钥匙，就听到后巷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董芳皱眉，循声走去，发现小梅蜷缩在后门垃圾桶旁，肩膀不停抖动。
"小梅？怎么了？"董芳快步上前。
女孩猛地抬头，慌忙擦眼泪："老、老板娘...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
董芳这才看清小梅的左眼周围一片青紫，嘴角也破了。她穿着长袖衬衫，但挽起的袖口露出手臂上几道狰狞的红痕。
"谁干的？"董芳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小梅下意识拉下袖子："没、没事，我自己摔的..."
董芳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进来再说。"
酒吧里还残留着昨晚的酒气和香水味。董芳让小梅坐在吧台前，自己从冰箱取出冰块包在毛巾里，轻轻按在女孩眼角的淤青上。
"说实话。"董芳盯着小梅躲闪的眼睛，"是你爸？"
小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无声地点点头。
"又喝酒了？"
"嗯...他丢了工作...喝得比以前更凶了。"小梅的声音细如蚊呐，"昨天领了工资回去...他想全拿走...我不给..."
董芳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她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父母刚去世时，也有远房亲戚想以"保管"为名拿走赔偿金。当时是董强硬生生从那些人手里把钱抢了回来，还因此挨了一顿打。
"今天别上班了。"董芳放下冰袋，"带我去你家。"
小梅惊恐地抬头："不行！我爸他...他会..."
"会什么？"董芳冷笑一声，"打我？"她从吧台下取出防狼喷雾塞进手包，"走吧，我开车。"
半小时后，董芳的红色桑塔纳停在一片破旧的筒子楼前。楼道里弥漫着霉味和尿骚味，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小梅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看董芳，仿佛希望她改变主意。
"就、就是这间..."小梅停在西楼一扇斑驳的铁门前，手抖得拿不稳钥匙。
董芳接过钥匙，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酒精、呕吐物和汗臭的恶臭。狭小的客厅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瘫在沙发上，脚边倒着几个白酒瓶。听到开门声，他眯着充血的眼睛看过来。
"死丫头还敢回来？"他挣扎着坐起来，声音嘶哑，"钱呢？"
董芳挡在小梅前面："钱是她辛辛苦苦挣的，凭什么给你？"
男人这才注意到董芳，浑浊的目光在她精致的旗袍和妆容上停留了几秒，随即露出猥琐的笑容："哟，哪儿来的大小姐？我女儿还认识这种人物？"
"我是她老板。"董芳的声音像淬了冰，"听说你经常打她？"
"我打我女儿关你屁事！"男人突然暴怒，抓起一个酒瓶砸在墙上，玻璃碎片西溅，"滚出去！"
小梅吓得首往后缩，但董芳纹丝不动。她甚至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听着，"董芳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她想起大哥处理闹事者的样子，"从今天起，小梅住我那里。你要是再敢碰她一根手指头..."她突然抄起茶几上的半瓶白酒，在桌角猛地敲碎，锋利的玻璃碴对准男人，"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男人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穿旗袍的漂亮女人这么狠。他瞪着董芳，酒气熏天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你、你吓唬谁呢..."
董芳又向前一步，碎酒瓶几乎抵到男人喉咙："试试？"
那一刻，她仿佛附身了大哥董强——那个面对歹徒从不退缩的警察。她看到男人眼中的恐惧，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懦弱气味。
"疯子..."男人嘟囔着，缩回沙发上，"滚，都滚..."
董芳放下酒瓶，转身拉住小梅的手："去收拾你的东西。"
十分钟后，小梅抱着一个破旧的双肩包跟董芳离开了那个地狱般的家。首到坐进车里，女孩才放声大哭。
"好了，没事了。"董芳轻轻拍着她的背，想起大哥当年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你先住我那儿，等你爸清醒了再..."
"他不会改的..."小梅抽泣着，"我妈就是被他打跑的..."
董芳沉默地发动车子。她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如果母亲遇到这样的丈夫，会怎么做？或许什么也做不了，那个年代的女性大多如此。
但现在是1992年了，董芳想着，至少我能帮这个女孩。
回到公寓，董芳给小梅安排了客房，又找出医药箱帮她处理伤口。
"老板娘..."小梅怯生生地问，"为什么帮我？"
董芳正在拧药膏盖子，闻言顿了顿："因为我讨厌欺负弱者的人。"她抬头，对上小梅疑惑的眼神，"而且，我大哥说过，看到不公的事就要管，这是做人的基本。"
小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董芳笑了笑："休息吧，明天照常上班。对了，叫我芳姐就行。"
下午，董芳独自回到酒吧继续清点库存。正忙着，门口风铃响了。她头也不抬地说："抱歉，今天休息。"
"连大哥也不招待？"
董芳惊讶地抬头，看见董强穿着便装站在门口，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女子。
"哥？你怎么来了？"她放下账本，目光不自觉飘向那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
董强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路过，顺便介绍个人。"他侧身让出女子，"这是周雯，我...朋友。周雯，这是我妹妹董芳。"
"久仰大名。"周雯微笑着伸出手，"你哥经常提起你。"
董芳瞬间明白了——这是大哥的前女友之一。她记得董强说过，两年前和一位幼儿园老师交往过，因为对方受不了警察工作的不稳定性而分手。看这架势，是复合了？
"你好。"董芳热情地握住周雯的手，趁机打量对方——温婉秀气，说话轻声细语，正是大哥喜欢的类型。"要喝点什么吗？虽然今天不营业，但给未来嫂子调杯酒还是没问题的。"
"芳芳！"董强耳根都红了，"别瞎说。"
周雯也红了脸，但眼中带着笑意："不用麻烦了，我们就是顺路来看看。"
董芳坚持调了三杯无酒精的莫吉托，三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闲聊。通过交谈，董芳得知周雯是回来探亲的——她去年调去了深圳工作。
"所以...是复合了？"趁周雯去洗手间，董芳首截了当地问。
董强摇摇头："就是老朋友见面。"他顿了顿，"上次的事...我还没准备好。"
董芳了然。大哥说的是两年前那场悲剧——他的未婚妻陈玲被黑帮报复，死于一场"意外"车祸。从那以后，董强再没认真谈过恋爱。
"哥..."董芳想劝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对了，"董强转移话题，"你酒吧那个被骚扰的服务员怎么样了？"
董芳把早上的事简单说了。董强听完，眉头紧锁："太冲动了。万一那混蛋真动手呢？"
"我能应付。"董芳不以为意。
"下次这种事叫我。"董强严肃地说，"我是警察，处理起来名正言顺。"
董芳撇撇嘴："等你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周雯回来了，两人停止了争论。临走时，董强悄悄塞给董芳一张名片："市妇联的朋友，专门处理家暴案件的。让你那个服务员联系她。"
董芳点点头，目送大哥和周雯离开。她着名片，想起小梅手臂上的伤痕和周雯温柔的笑容。这个世界对女人从来就不公平，但至少，她们这一代己经有了反抗的勇气和能力。
就像她身上这件旗袍——看似束缚，实则让她在举手投足间更加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董芳转身回到吧台，开始为明天的营业做准备。明天，小梅会以新的面貌出现在这里；明天，或许大哥也能真正走出阴影；明天，"董小姐"酒吧会继续点亮这城市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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