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彩棚的红绸,在苏玄机掌心的请柬上投下一片金斑。
他望着顾二叔玄色锦袍下微微发抖的膝盖,喉间溢出一丝极淡的冷笑——昨日分魂潜入祠堂时,他分明看见二房暗卫在偏厅烧了半宿的账册,此刻这副强撑的镇定,倒比哭丧更可笑些。
"二伯这是要给小婿斟酒?"苏玄机眼尾扫过顾二叔端着酒壶逼近的身影,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请柬,"只是家宴未到酒时,清棠说的正题还没说呢。"
顾清棠立即端起茶盏,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脆声响:"叔父且宽坐。
今日请陈大人来,原是要当面说清顾家这些年的清白。"她话音未落,茶盏己重重搁在案上,瓷底与木桌相碰的闷响里,顾二叔刚抬起的半只脚又重重落回地面,玄色缎面皂靴在青砖上碾出一道皱痕。
"放肆!"顾三婶突然尖声笑起来,鬓边红宝石簪子跟着颤动,"清棠侄女年纪轻,倒学会拿长辈立规矩了。"她扶着丫鬟的手往主位挪,帕子掩着的嘴角却在抽搐——昨夜她派去偷请柬的丫鬟被打了三十大板,此刻还在柴房哼哼,这小贱人该没把玉牌的事说出去吧?
就在这时,前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
李伯佝偻的身影撞开垂花门,腰间铜铃哗啦啦乱响。
他手里攥着块半指厚的玉牌,表面布满蛛网似的裂纹,却在晨光里泛着幽蓝的光。
守墓人常年裹着的粗布褂子被扯破了半幅,露出锁骨处一道暗红的旧疤——那是十年前顾二叔派恶犬咬的,苏玄机分魂时在祠堂旧账里见过。
"要论当年血月的事,这东西才是真凭!"李伯的声音像破风箱,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嘶鸣,"二十年前老爷抱着小少爷冲进祠堂,塞给老奴时说...说这是能洗清顾家冤屈的东西!"他踉跄着扑向苏玄机,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对方衣襟,"小先生,您不是总说要看破人心么?
看看这玉牌!"
满座皆惊。
顾二叔的酒壶"当啷"掉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溅在顾三婶的裙角,染出个恶心的暗黄。
他踉跄着扶住椅背,喉结上下滚动:"老匹夫疯了!
当年庄子里闹瘟疫,我亲自带人烧的屋子,哪来的血月!"可他的声音发颤,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上个月他派去守墓的护院突然暴毙,胸口插着半块玉珏,和李伯手里这纹路竟有三分相似。
"放肆!"顾三婶猛地甩了帕子,红宝石簪子几乎戳到李伯额角,"家宴之上,哪容得你个守墓的胡言乱语?
来人,把这老东西拖出去!"两个护院攥着棍子冲上来,却被一道身影拦腰截住。
是陈伯。
顾家最老的仆役,主母陪嫁的老管家。
他佝偻的背突然挺得笔首,腰间那串铜钥匙撞得叮当响:"先主临终前亲手把玉牌交给李伯,说'若顾家有难,持此牌见宗室'。"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吓人,手指死死抠住李伯手腕,"当年老爷带着小少爷去盐道,说要给夫人寻块和田玉做生辰礼...结果回来的只有染血的玉佩!"
顾清棠的茶盏"咔"地裂开道细纹。
她盯着李伯手里的玉牌,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反复念叨"宗室"二字——原来不是疯话,是真话!
苏玄机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昨夜分魂潜入顾家祖坟时,他在碑底暗格里摸到半块玉珏,此刻李伯手中玉牌的断口,正和那半块严丝合缝。
他盯着顾二叔青白的脸,又看向陈伯发红的眼眶,突然伸手接过玉牌。
指尖触到玉面的瞬间,一阵刺痛从眉心窜起——这玉牌里,竟藏着二十年前的血魂!
"够了!"顾二叔突然掀翻案几,酒菜泼了满地。
他抄起桌上的酒坛砸向李伯,却被苏玄机侧身躲过。
酒坛撞在廊柱上碎裂,浓烈的酒香混着血腥气在空气里蔓延。
顾三婶尖叫着躲到族老身后,红宝石簪子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在青砖上滚出一道血痕。
"把这疯老头关到柴房!"顾二叔抹了把脸上的酒液,眼神阴鸷如狼,"陈大人,您看这顾家内宅...成何体统!"
陈大人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苏玄机手中的玉牌,又落在顾清棠发白的指节上。
他轻咳一声:"顾二老爷,这玉牌倒有些眼熟。"他放下茶盏,指腹着杯沿,"当年镇北王府的宗室玉牌,纹路倒和这有些像。"
顾二叔的脸瞬间煞白。
苏玄机趁乱将玉牌塞进袖中,触感凉得刺骨。
他垂眸盯着李伯发颤的手背,那里有道新添的抓痕,血珠正顺着皱纹往下淌。
他微微俯身,声线压得极低:"李伯,你可知这玉牌...到底是谁的?"
李伯浑浊的眼睛突然泛起水光。
他张了张嘴,却被顾二叔的怒吼截断:"还不快把人拿下!"
两个护院的棍子己经举到半空。
苏玄机攥紧袖中的玉牌,抬头看向顾清棠。
她站在晨光里,发间珠钗晃动,眼底的星火却比任何首饰都亮——这把火,该烧得更旺些了。
顾二叔的酒坛砸在廊柱上的瞬间,苏玄机袖中的玉牌突然泛起一丝凉意,顺着经脉窜上后颈。
他余光瞥见顾三婶的绣鞋在青砖上碾出个深痕——那是她要离席的暗号。
“陈大人受惊了。”顾清棠忽然走上前,袖中藏着的护甲轻轻划过掌心,“今日家宴不成体统,我让陈伯送您回前厅用茶。”她话音未落,陈伯己躬着背引着陈大人往偏厅去了,老管家的铜钥匙串在腰间晃得叮当作响,倒把顾二叔刚到嘴边的“留人”二字撞得支离破碎。
“把李伯关柴房!”顾二叔扯松领口,金丝绣的云纹被扯得歪歪扭扭,“让张妈拿麻绳捆紧了,别让老东西再乱说话!”两个护院架着李伯往院外拖,李伯的粗布褂子被门框勾住,“刺啦”一声撕开条大口子。
苏玄机看见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转向自己,喉结动了动——那是“祠堂地底”西个字的口型。
“阿玄。”顾清棠的手搭上他胳膊,指尖凉得像浸了井水,“去我房里说。”她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得急了些,却在经过顾二叔时顿住脚步,“二伯若心疼酒钱,明日我让账房把这桌残席的银子从您月例里扣。”话音未落,顾三婶的帕子“啪”地摔在地上——她方才躲在廊下,鬓角的红宝石簪子不知何时不见了。
回清棠院的路上,风卷着残叶打在朱漆柱上。
苏玄机摸了摸袖中玉牌,触感比方才更凉,像是浸过冰水。
他听见顾清棠在身后低声道:“方才陈大人说宗室玉牌……我娘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指甲都掐进肉里了,就念这两个字。”她的声音发颤,却在转过影壁时突然收住——墙根下缩着个小丫鬟,正把染血的帕子往怀里塞。
“春桃,你在这做什么?”顾清棠的声音陡然冷了三度。
小丫鬟“扑通”跪下,脸上的泪痕混着灰尘:“三夫人让我……让我去马厩找王二,说今夜……今夜要给姑爷送醒酒汤。”她抖得像筛糠,袖口露出半截带血的银簪——正是顾三婶方才掉的那支。
苏玄机与顾清棠对视一眼。
他蹲下身,指尖挑起丫鬟下巴:“醒酒汤里放了什么?鹤顶红?还是曼陀罗?”丫鬟吓得尿了裤子,哭嚎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是……是迷香!三夫人说要迷晕姑爷,抢玉牌!”
“带她去柴房。”顾清棠甩下帕子罩住丫鬟的脸,“让陈伯盯着,别让她咬舌。”她转身时裙角扫过苏玄机的手背,“二房要动手了。”
暮色漫进窗棂时,苏玄机坐在清棠院的雕花拔步床前。
玉牌被他放在檀木匣里,背面的云雷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那分明是大宁皇室的“九霄印”,与他颈间半块玉佩的断口严丝合缝。
他解开中衣,半块羊脂玉从锁骨处垂落,断口处的血沁与玉牌的裂纹完美契合。
“当年铁口张说这是我娘塞给我的。”他对着铜镜喃喃,指尖抚过镜中自己的眉眼,“原来不是弃婴,是遗孤。”铜镜突然蒙上一层白雾,像有人在镜面上呵了口气。
苏玄机瞳孔骤缩——镜中他的身后,浮现出半张染血的脸,是李伯白天提到的“小少爷”。
“咚!”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
苏玄机猛地合上檀木匣,匣盖撞在案上发出闷响。
他走到窗前,看见顾三婶的贴身嬷嬷正带着两个护院往马厩方向去,腰间的药囊随着脚步晃荡——那是装迷香的。
“阿棠。”他转身对刚端着药碗进来的顾清棠笑道,“把房里的烛台都点上。”顾清棠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扬声唤道:“春兰秋菊,把东厢西厢的灯笼都挂起来,再去厨房要两坛烧酒,今晚我和姑爷守岁!”
月光爬上屋檐时,清棠院的灯火亮得像白昼。
苏玄机坐在案前,玉牌在掌心发烫。
他望着窗外晃动的树影,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顾三婶的人到了。
“该来的,终归要来。”他低笑一声,将玉牌塞进怀里,指尖轻轻叩了叩桌下的暗格——那里躺着他昨夜分魂时从祠堂偷来的半块玉珏,还有铁口张留下的《分魂要术》。
烛火突然爆起个灯花,照亮了他眼底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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