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敲过第七下时,顾清棠将最后一盏凉透的茶盏推到案角。
她望着苏玄机腰间晃动的残龙玉佩,那抹幽光像极了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密信火漆——都是要烧穿黑暗的引子。
"王妈和阿强守在偏院门口,三婶的贴身丫鬟刚去厨房要了甜汤,至少能拖住她两刻钟。"她指尖抚过案头镇纸,那是块雕着松鹤的翡翠,原是母亲陪嫁,"祖祠后墙的狗洞我让人填了,二叔若想偷溜进去,得绕半条回廊。"
苏玄机正往怀里揣镇纸大小的铜匣,闻言抬眼。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在他眼底碎成星子:"清棠,你总把周全做到三分外。"
顾清棠耳尖微烫,别开脸去拨灯芯:"当年父亲教我管账,说'算人先算路'。"她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这是桂花糕,你昨夜说分魂后总饿。"
油纸窸窣展开时,甜香裹着月光漫进两人之间。
苏玄机喉结动了动,没接,反而握住她沾着桂花香的手:"等今夜过了,我给你算一卦。"
"算什么?"
"算顾氏百年的运。"他松开手,将铜匣扣进腰带,"也算算...我们的命。"
顾清棠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喊住:"玄机。"
苏玄机侧过脸,月光在他轮廓上镀了层银。
"祖祠西墙第三块砖松动。"她指尖绞着帕子,"三年前我藏过父亲的船契,后来...没敢拿。"
他低笑一声,指节轻叩腰间铜匣:"你藏的,我都找得到。"
门轴吱呀声里,苏玄机的身影没入夜色。
顾清棠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抓起案头的绣绷——那上面的并蒂莲才绣了半朵,针脚却比往日急了三分。
祖祠的檀香比白日里更浓。
苏玄机推开门时,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照得列祖列宗的牌位像在摇晃。
他闭了闭眼,喉间泛起熟悉的甜腥——那是分魂术发动前的征兆。
"一魂窥微,二魂破障,三魂通幽..."他默念着铁口张教的口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时,一缕半透明的魂体从顶门钻了出来。
这次的分魂比往日凝实三分,连发梢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魂体穿过供桌下的暗门时,苏玄机本尊的睫毛剧烈颤动。
他能听见分魂耳中传来的细微声响:青砖下的虫鸣、梁上蜘蛛结网的簌簌、还有...极深处的滴水声。
密室比他想象中更小。
分魂飘在半空中,借着火折子的光(那是本尊临走前揣的),看清了墙上挂着的牛皮地图——标注着长江七十二湾的水匪窝点,红笔圈着"青鳞"二字,和顾二叔腰间玉佩的纹路一模一样。
案几上的账本更让他瞳孔收缩。
最上面一页写着"顾氏盐引换银,二十三年冬,青鳞帮承运,分润三成",落款处的朱印是顾家老主母的私章——可老主母分明在二十三年春就病逝了。
分魂的指尖刚要触碰账本,忽觉头顶一沉。
抬头望去,密室最深处的石壁上,嵌着块半人高的石碑。
碑身刻满扭曲的符文,像被火烧过又重新凿刻的,凑近时,分魂的指尖竟泛起微光。
"这是..."苏玄机本尊的额角渗出冷汗,后背在香案上蹭出半道湿痕。
他能感觉到分魂的感知在膨胀,原本模糊的符文突然变得清晰,每一道刻痕里都流转着暗青色的雾气,像活过来的蛇。
分魂的手不受控制地按在石碑上。
下一刻,剧烈的刺痛从眉心炸开——不是疼,是信息洪流般的涌入。
他看见断刀、血浸的绣鞋、婴儿的啼哭;看见穿水匪服饰的男人将半块残玉塞进襁褓,又将另一块挂在孩童颈间;看见顾家老主母握着刀,指甲缝里全是血...
"咳!"本尊猛地呛咳,分魂却仍钉在石碑上。
这次他看清了,石碑底部有行极小的刻字:"以血为引,通幽见真。"
月光爬上祖祠飞檐时,苏玄机本尊的手指深深抠进香案木缝。
他能感觉到分魂的力量在疯涨,那些涌入的画面不再支离破碎,反而像被线串起来的珍珠,正沿着分魂与本尊的联系,缓缓渗入他的识海。
"原来...原来二十三年前的火,不是天灾。"他低喘着睁开眼,眼底的血色比往日更浓。
分魂仍按在石碑上,而石碑的符文正发出幽蓝的光,将分魂的轮廓照得纤毫毕现——这次,他看清了分魂指尖的纹路,和本尊右手背上那道幼时被煤块烫的疤,一模一样。
更深处的黑暗里,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苏玄机猛地转头,却只看见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起灯花。
他摸向腰间的铜匣,指尖触到冷硬的匣身时,分魂那边的感知突然一颤——石碑周围的空气里,正浮现出淡白色的碎片,像被揉皱的绢帛,上面隐约能看见字迹。
"清棠说得对。"他对着空荡的祖祠笑了笑,声音里裹着冰碴,"有些人,该醒了。"
分魂的指尖轻轻碰向其中一片残片。
下一秒,整个密室的符文突然大亮。
密室符文骤然迸发的幽蓝光芒中,苏玄机分魂的指尖与记忆残片相触的瞬间,本尊的太阳穴像被重锤猛击。
他踉跄着撞翻供桌,青铜灯台滚落地面,火星溅在香灰上腾起细小的烟柱——那些涌入识海的画面不再是碎片,而是活过来的影像。
他看见二十三年前冬夜的顾家祖祠。
雪落得极密,穿玄色锦袍的中年人跪在香案前,腰间玉佩正是顾清棠提及的父亲信物。"老主母,青鳞帮要的不只是三成盐引。"中年人声音发颤,"他们说...要拿顾家做饵,钓皇室余孽。"
供桌后转出个银发老妇,正是画像里的顾家老主母。
她手中握着柄带血的匕首,刀身映出她扭曲的脸:"皇室余孽?
当年那把火烧了半座宫城,连襁褓里的小皇子都没剩下!"她突然掐住中年人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骨头,"你见过那孩子的残玉?"
画面骤转。
火舌舔着房梁,婴儿的啼哭被喊杀声淹没。
穿水匪服饰的男人撞开偏门,怀里的襁褓裹着半块残龙玉佩——与苏玄机颈间那半块严丝合缝!
男人将婴儿塞进枯井,又将半块玉塞进自己女儿的襁褓:"青鳞帮要的是龙鳞,不是顾家血脉。
清儿,你替小皇子活。"
"轰!"本尊的额头重重磕在香案上,鲜血顺着鼻梁滴在分魂的记忆残片上。
石碑符文突然流转起血色,分魂的指尖泛起与本尊手背相同的烫疤——原来他才是当年的小皇子,顾清棠襁褓里的残玉,是替他挡灾的替身!
"苏玄机!"分魂术强行中断的刺痛让他咬碎舌尖,腥甜涌进喉咙。
他踉跄着抓起案几上的账本和地图塞进铜匣,腰间残龙玉佩突然发烫,在他掌心烙出红印——这是皇室血脉对秘密的共鸣。
祖祠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天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最后看了眼石壁上的石碑,转身时靴底碾过灯油,在青砖上留下蜿蜒的血脚印。
顾清棠的书房还亮着灯。
他推开门时,她正攥着绣绷发抖,绷上的并蒂莲被针戳得千疮百孔。"你身上有血。"她扑过来要碰他的脸,却在看见他眼底血色时顿住,"查到什么了?"
苏玄机将铜匣放在桌上,抽出账本推到她面前:"二十三年前的盐引案,老主母的私章是伪造的。
青鳞帮要的不是钱,是...皇室余孽。"他解开领口,露出半块残龙玉佩,"清儿,你襁褓里的残玉呢?"
顾清棠的手猛地攥紧绣绷。
她转身打开妆匣,从最底层摸出块裹着红绸的玉——与苏玄机的那半块严丝合缝,拼起来正是条张牙舞爪的盘龙,龙腹处刻着"大宁"二字。
"这是..."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是当年的小皇子。"苏玄机握住她冰凉的手,"你父亲救的,是我。"
窗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顾清棠脸色骤变:"是二叔的靴子声!
他带着护院!"
话音未落,木门被踹得哐当响。
顾二叔的声音从门外炸进来:"顾清棠,你私通外男!
开门!"
苏玄机迅速将两块残玉塞进她掌心,推着她往屏风后走:"祖祠西墙第三块砖,你三年前藏船契的地方,下面有条密道。"他摸出分魂术口诀本拍在她手里,"我引开他们,你先走。"
"不行!"顾清棠攥住他的衣袖,"要走一起走!"
"清棠!"苏玄机沉下声,"顾氏百年运数,还在你手里。"他猛地推开窗,月光下,顾二叔的身影己经冲到廊下,腰间玉佩的青鳞纹路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分魂术在体内翻涌,苏玄机分出一缕分魂穿透墙壁——密道入口果然在屏风后那株老梅树下,树根盘结处有块能撬动的青石板。
他拽着顾清棠扑过去,指甲抠进石板缝隙,锈渣扎得指腹渗血。
"砰!"木门被撞开的瞬间,顾三婶的尖笑混着香粉味涌进来:"好个顾清棠,连赘婿都能勾搭上——"
"走!"苏玄机将顾清棠推进密道,自己反手扣上石板。
分魂留在外面,看着顾二叔掀翻书桌,铜匣掉在地上,账本散了半屋。"追!"顾二叔踹了脚石板,"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对狗男女找出来!"
密道里霉味呛人,顾清棠攥着他的手在发抖。
苏玄机分出第二缕分魂探路,幽蓝的魂光里,他们看见密道尽头是扇雕花木门,门楣上刻着"清棠阁"——正是顾清棠的闺房后墙。
当两人从顾清棠的妆台下钻出来时,窗外传来顾二叔的怒吼:"搜!
连马桶都给我翻过来!"
顾清棠关紧窗户,转身时撞翻了妆匣。
半块残龙玉佩滚出来,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苏玄机弯腰去捡,却被她抢先握住。"玄机。"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二十三年前的火,烧的不只是宫城。"
院外传来护院跑过的脚步声,灯笼光透过窗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摇晃的影。
苏玄机望着她眼底的坚定,忽然笑了:"清棠,等天一亮——"
"我们就去见主母。"顾清棠替他说完,指尖抚过他手背上的烫疤,"然后...揭开所有秘密。"
更声从远处传来,西更天了。
顾清棠的闺房里,残龙玉佩的光与分魂的幽蓝交缠在一起,在墙上投出两条交叠的影子——像两柄即将出鞘的剑。
(http://www.yinghuaxs.com/book/ceh0f0-69.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yinghu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