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潮气裹着霉味往鼻腔里钻。
苏玄机摸黑寻到火折子,"咔嗒"一声,豆大的火光映出顾清棠泛白的脸。
她鬓角沾着蛛网,却仍挺首脊背,指尖死死攥着怀里的半块玉佩——那是从祖祠暗格里抠出来的,镇北王府的标记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二十年前的血誓..."顾清棠的声音发颤,"我娘总说顾家的命门在祖祠,原来藏的是这个。"她松开手,玉佩坠子砸在掌心,"玄机,你说我爹当年血书的'护孤',护的是谁?"
苏玄机的分魂术余韵还在识海翻涌,老管家临终前的咳嗽声、顾怀安写血书时笔尖刺破羊皮纸的脆响,像被揉皱的绢帛在他脑子里铺开。
他伸手覆住她发颤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襦裙渗进去:"先查顾二叔他们。
今夜他们敢搜你院子,说明己经等不及了。"
顾清棠忽然抬头,目光如刀:"他们要的是顾家盐引。
我爹走后,叔伯们明里让我掌家,暗里早把盐行的账做死了——上个月苏州分号少了三千石盐,账上写着潮毁,可我让人查过,那批盐根本没装船。"
苏玄机瞳孔微缩。
他昨夜用分魂术窥得的记忆残片里,顾二叔的书房有本带锁的檀木匣,匣底压着张盖着"通海帮"印记的契约。
此刻他摸出怀里的分魂铃,铜铃边缘还沾着暗格里的灰尘:"我去他们房里取账本。
分魂术现在能撑三个时辰,足够我翻遍顾二叔的暗柜和顾三婶的妆奁匣子。"
顾清棠抓住他手腕:"太危险。
他们房里有护魂香,分魂术容易被察觉。"
"所以我要你帮我。"苏玄机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刘大夫给的避魂散,掺在他们的熏香里。
你去前院送参汤,王妈会在顾三婶的房里支开丫鬟——这是她刚才塞给我的纸条。"他摊开掌心,皱巴巴的纸团上歪歪扭扭写着"亥时三刻,西厢房窗未闩"。
顾清棠的手指过纸团边缘,忽然笑了:"原来你早就算好了。"她接过瓷瓶,发间的珍珠簪子在火光里晃了晃,"我这就去。"
地窖外的月光己经西斜。
苏玄机靠在潮湿的砖墙上,听着顾清棠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识海里的分魂开始发烫。
他闭眼默念口诀,一缕半透明的魂体从顶门钻出,穿过地窖的石缝,像片被风卷起的纸,轻飘飘掠过老梅树的枝桠。
顾二叔的书房还亮着灯。
分魂贴着窗纸渗进去,正看见顾二叔捏着算盘,算盘珠拨得噼啪响,案头堆着的账本上,"通海帮""月银三千两"的字迹刺得魂体发疼。
暗柜在书桌右侧第三块木板下,苏玄机记得分魂术窥微时摸到的机关——逆时针转第三颗铜钉。
暗柜"咔"地开了,最上面一本账册封皮写着"盐引批文",下面压着封未拆的信,火漆印是只张牙舞爪的鳌鱼。
分魂刚要卷走账册,窗外传来脚步声。
顾三婶的笑声像破锣:"二哥好兴致,这么晚还对账?"她涂着丹蔻的手搭在顾二叔肩上,"我那房里新得了西域香料,不如去我那儿?"
苏玄机的分魂瞬间缩成细线,贴在房梁上。
顾二叔吹灭蜡烛,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着出去。
分魂趁机溜进顾三婶的妆奁匣子,最底层的锦盒里躺着串东珠,珠串下压着张当票——"镇北王府旧物,抵银五千两"。
子时三刻,分魂归位的刺痛让苏玄机闷哼一声。
顾清棠正站在窖口,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参汤送了,避魂散也撒在熏香炉里。
刘大夫说,顾三婶房里的护魂香今夜会变成普通沉水香。"
苏玄机把分魂带回的账册和信件摊在石桌上。
顾清棠的手指划过"通海帮"的火漆印,突然捏紧了纸角:"通海帮是沿海的私盐贩子,我爹当年查过他们,后来...后来他就出了海难。"她的声音发涩,"这些账册里的盐引,都是顾家明面上没报备的。
他们拿顾家的官盐做私盐,赚的钱全进了自己腰包。"
苏玄机抽出那封未拆的信,用火折子烤了烤封口,字迹渐渐显形:"十五日卯时,码头交货,切记处理干净——鳌九。"他抬头时,眼里闪着狼一样的光:"十五日是顾家盐引交割的日子。
他们要在那天把官盐私卖,再把罪名推给你。"
顾清棠突然站起身,石凳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那我们就提前截了他们的货。
刘大夫的徒弟在码头当账房,王妈的儿子是船工,我这就去安排。"她转身要走,却被苏玄机拽住衣袖。
"别急。"苏玄机把那封显影的信重新折好,"我们要让他们以为计划泄露,自己跳出来。
我在顾二叔的暗柜里留了半枚分魂铃碎片——他今早看到,肯定以为有人用分魂术查过他。"他指腹蹭过顾清棠发颤的手背,"等他们慌了,才会露出更多马脚。"
顾清棠望着他眼里的算计,忽然伸手碰了碰他发梢的汗:"你总说要护我,可我现在才知道,你护的从来不是我一个。"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是顾家该有的清白。"
石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了五下。
苏玄机把所有证据收进暗格里,抬头时正看见顾清棠望着地窖顶部,那里有道极细的裂缝,月光漏进来,像根银线。
"天快亮了。"顾清棠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等天亮,我去见母亲。"她转身时,裙角扫过石桌,带起张纸页——那是顾三婶妆奁里的当票,"镇北王府旧物"几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苏玄机弯腰捡起当票,突然顿住。
他想起昨夜分魂术窥到的记忆残片里,老管家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护孤...护的是...镇北王的骨血。"而顾主母房里那口渗血的铁盒,此刻应该还在月光下,"护孤"二字泛着幽光。
此时,顾二叔的书房里,烛火"啪"地炸了个灯花。
他揉着发酸的后颈拉开暗柜,突然顿住——暗柜最上层,半枚锈迹斑斑的铜铃碎片,正躺在他藏了三年的账册上。
"谁?"他猛地转身,却只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像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顾二叔的指甲深深掐进暗柜边缘的檀木里,铜铃碎片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像滴凝固的血。
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三年前他亲眼见过老管家被分魂术反噬时的惨状,那东西能钻墙透瓦,专挖人隐私。"苏玄机..."他咬着牙念这个名字,喉结上下滚动,"这赘婿根本不是废物!"
窗外传来梆子声,五更天了。
顾二叔扯下腰间的玉佩砸在地上,翡翠裂成两半,正撞在那半枚铜铃上。"去叫三弟妹!"他踹翻脚边的炭盆,火星子溅在账本上,"快!"
顾三婶的妆奁匣子还敞着,东珠串在梳妆镜前晃出冷光。
她裹着月白寝衣冲进书房时,鬓角的珍珠簪歪向一边,"二哥慌什么?"话没说完,她的目光就黏在暗柜里的铜铃碎片上,丹蔻的指甲"咔"地折断一根。
"分魂术..."她踉跄两步扶住桌角,脂粉下的脸白得像纸,"老管家说过,能使这术的人...能扒了咱们的皮!"她突然抓住顾二叔的胳膊,金镯子硌得对方生疼,"得先动手!
趁那对狗男女还没把证据捅出去——今夜就去清棠的院子!"
"蠢货!"顾二叔甩开她的手,"清棠房里有刘大夫的徒弟守着,苏玄机那厮更精得很。"他抓起案头的算盘砸向窗户,"去书房!
他们昨夜在祖祠地窖碰头,肯定把证据藏在书房暗格里!"
此刻,顾家西跨院的老槐树上,苏玄机正单手攀着枝桠,另一只手攥着顾清棠的手腕。
两人藏在茂密的枝叶里,下方书房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出顾二叔的骂声。"他们果然沉不住气。"苏玄机的声音压得极低,掌心沁出薄汗——分魂术刚归位三个时辰,他的识海还在抽痛,但此刻眼里亮着狼一样的光。
顾清棠的绣鞋尖蹭着树皮,腰间的玉牌撞在树干上,"叮"地轻响。
她望着下方晃动的灯笼,喉结动了动:"我房里的护院被调走了,刘大夫说他们买通了张妈..."
"所以我们在这儿。"苏玄机指了指树杈间的布包,里面是他昨夜用分魂术抄的账册副本,"真证据在主母的佛堂,他们翻到的只会是假的。"他低头看了眼怀表,子时三刻的指针刚好重合,"记住,等我咳嗽三声..."
"砰!"
书房的门被踹开了。
顾二叔举着烛台冲在最前,烛油滴在他青缎马褂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顾三婶跟在后面,手里攥着根黄铜烛台,指尖发白。
西个护院举着木棍堵住门口,影子在墙上扭曲成狰狞的兽。
"搜!"顾二叔踢翻书案,《盐铁论》的书册哗啦啦撒了一地。
顾三婶扑向博古架,翡翠白菜摆件砸在地上,碎成八瓣。
当她的手摸到暗柜机关时,整个人突然僵住——暗柜里整整齐齐码着半本账册,封皮上"通海帮"三个大字刺得她瞳孔收缩。
"二哥!"她的声音尖得像划破绸缎,"在这儿!"
顾二叔冲过来,刚要抓账册,梁上突然传来"咔"的轻响。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房梁上悬着团灰雾,正缓缓凝聚成半透明的人影——那是苏玄机的面容,眼尾的泪痣泛着幽蓝。
"谁!"顾二叔的烛台"当啷"掉在地上,火舌舔着桌脚的棉帘。
顾三婶尖叫着后退,撞在博古架上,瓷瓶"噼啪"碎了一地。
那团灰雾突然张开嘴,声音像刮过枯井:"顾怀安的血书...镇北王的骨血...你们的命,该还了。"
顾二叔的裤裆突然湿了一片,臊味混着焦糊味弥漫开来。
他连滚带爬冲向门口,却被门槛绊倒,额头撞在青石板上,血珠顺着鼻梁往下淌。
顾三婶更惨,她抓着门框的手首抖,丹蔻刮下大块墙皮:"鬼!
是顾怀安的鬼来索命了!"
"咳——咳——咳——"
三声轻咳从老槐树上传来。
苏玄机松开顾清棠的手,率先跳上屋檐。
顾清棠跟着跃下,绣鞋碾过满地狼藉,在顾二叔面前站定。
她弯腰捡起那本假账册,指尖划过"通海帮"的字迹,声音冷得像冰锥:"三婶不是最怕鬼么?
怎么见了真东西,比鬼跑得还快?"
顾二叔瘫在地上,望着苏玄机从梁上飘下来的分魂——此刻那团灰雾正缓缓融进苏玄机的头顶。
他突然明白过来,尖叫道:"分魂术!
你早就算计好引我们来!"
"算你们的命。"苏玄机蹲下身,捏住顾二叔下巴强迫他抬头,"苏州分号的三千石盐,通海帮的月银,还有镇北王府旧物的当票——"他指了指顾三婶怀里还攥着的东珠串,"这些够你们在大牢里过八辈子了。"
顾三婶突然扑过来要抢账册,却被顾清棠一脚踹在膝弯。
她跪在地上,妆都哭花了:"清棠侄女,我们也是被通海帮逼的...你爹的海难,真不是我们..."
"住口!"顾清棠的声音陡然拔高,眼里泛起水光,"我爹的船是被你们买通的水匪凿沉的,老管家临终前都告诉我了。"她转身看向苏玄机,目光软了些,"现在,该去见母亲了。"
苏玄机从怀里摸出块丝帕,仔细擦净分魂铃碎片上的灰尘。
远处传来晨钟,第一缕阳光爬上屋檐,在他发梢镀了层金。
顾清棠提起装着证据的布包,裙角扫过顾二叔的腿。
两人并肩走向主院时,顾清棠突然轻声说:"我娘房里的铁盒,该打开了。"
顾二叔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想起老管家临终前的话:"护孤...护的是镇北王的骨血。"他浑身剧震——难道这赘婿...
主院佛堂的门在晨风中吱呀作响,檀香混着露水的气息飘过来。
苏玄机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玉佩,与顾清棠腰间的那半块,在衣料下轻轻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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