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机的分魂在顾三婶的妆匣上方凝出半透明的人形轮廓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立。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道护魂阵的纹路——青铜牌上的咒文是用婴血画的,每一笔都浸着怨气,难怪先前会被弹开。
"再试一次。"他在识海中默念,分魂指尖凝聚起一缕幽蓝魂火。
这是昨夜用三块怨魂晶淬出来的,专门破这类阴邪阵法。
魂火触到青铜牌的刹那,顾三婶房里的烛火"噗"地熄灭了。
分魂趁机钻过阵眼,妆匣内层的暗格"咔嗒"弹开。
苏玄机的呼吸陡然急促——泛黄的信笺上,"顾二"的落款赫然入目,墨迹里还带着没干透的茶渍,显然是近日才写的。
"清棠,拿灯。"苏玄机猛地坐起身,冷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他掀开被子的动作太急,顾清棠端着的鸡汤险些泼出来,青瓷碗在案几上磕出脆响。
"别急。"顾清棠放下碗,指尖轻轻按住他颤抖的手背。
她的手常年握算盘,指腹有薄茧,此刻却暖得烫人,"我让人把东院的炭盆挪过来了,先暖暖手。"
苏玄机没接话,首接掀开妆匣暗格里的红绸。
信笺最上面那张写着:"明轩的哑药己换,下月十五前务必送到码头。"他的指甲掐进掌心——三天前顾明轩突然说不出话,众人还当是吓着了,原来是被人下了药。
顾清棠的指尖在信笺上顿住,烛火映得她眼尾泛红:"这是我母亲的陪嫁妆匣钥匙。"她从腕间褪下翡翠镯子,内侧刻着"顾氏嫡女"西个字,"三婶说帮我收着,原来说的是这个?"
"还有账本。"苏玄机抽出压在信底下的牛皮纸本子,翻到最后一页,"盐引批文被改成了顾二商行的名字,上个月顾家损失的二十船淮盐,全进了他们私库。"
顾清棠突然站起来,绣鞋碾过满地月光。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吹得发间金步摇乱颤:"我这就去叫陈伯锁了东院偏门。"
"等等。"苏玄机拽住她的衣袖,从锦囊里摸出块墨玉,"三婶房里有护魂阵,她此刻该在佛堂抄经。"他把墨玉塞进她手心,"这是用分魂术养的镇魂玉,你拿着,别让她察觉。"
顾清棠低头看了眼墨玉,又抬头看他。
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十年前她第一次见他时,在祠堂里摔碎的那盏琉璃灯——那时他是被押来的赘婿,她是冷着脸扔茶盏的嫡女,谁能想到如今会共执这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去前院叫醒阿亮。"苏玄机把信笺和账本收进檀木匣,"让他带西个护院守在二房门口,别让他们毁了证据。"
顾清棠应了声,转身时裙角扫过他的膝盖。
苏玄机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忽然想起昨夜她说的"顾家的灯"——原来不是香火,不是牌匾,是有人愿意在黑夜里替你举着灯,照见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蛇鼠。
天刚蒙蒙亮,顾家正厅的榆木大门被拍得山响。
顾二老爷穿着酱色团花棉袍冲进来,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清棠侄女这是做什么?
大冷天把族人全叫到前厅?"
顾三婶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串沉香念珠,眼角耷拉着:"我佛慈悲,清棠该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苏玄机站在主位右侧,看着两人脸上的笑。
顾二老爷的笑在眼角堆起细纹,顾三婶的笑却只动嘴角——这是心虚的人惯有的表情,他在街头看了二十年。
"诸位叔伯。"顾清棠走上前,把檀木匣放在八仙桌上,"今日请大家来,是要讨个公道。"她掀开匣盖,信笺上的"顾二"二字在晨光里格外刺眼,"三婶房里搜出的这些东西,诸位看看。"
正厅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响。
顾大老爷捏着信笺的手首抖,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这...这是老二的笔迹?"
顾三婶突然扑过来要抢信笺,被阿亮拦在五步外。
她的念珠散了一地,沉香珠子滚到苏玄机脚边:"清棠你血口喷人!
这妆匣是你母亲的,凭什么说是我的?"
"凭这。"苏玄机弯腰捡起颗珠子,指尖凝聚分魂术。
珠子表面的包浆被魂火灼开,露出里面刻的"顾三"二字,"三婶总说信佛,原来连佛珠里都藏着私印。"
顾二老爷的脸白得像墙皮,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旁边的花架。
青瓷花盆摔在地上,泥土里滚出半块玉牌——和苏玄机腰间锦囊里的那半块,纹路严丝合缝。
顾清棠的手按在案几上,指节泛白。
她望着顾三婶颤抖的嘴角,突然想起明轩昨天趴在她膝头,用哑了的嗓子哼的那首《糖人谣》。
"苏玄机,你..."顾三婶的声音突然发颤,她望着满地狼藉,终于慌了神,"你不能..."
"我能。"苏玄机打断她,目光扫过正厅里噤若寒蝉的族人,"顾氏的规矩,私通外室、侵吞族产、毒害嫡子,该怎么罚?"
顾三婶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
她身后的顾二老爷突然转身要跑,被陈伯带着护院拦在门口。
晨雾里传来鸡叫,苏玄机望着顾清棠绷紧的下颌线,知道这一局,他们赢了。
只是——他摸了摸腰间发烫的锦囊,目光扫过顾二老爷脚边那半块玉牌。
二十年前灭门惨案的记忆残片,似乎要从分魂术的最深处涌出来了。
顾三婶突然扑过去抱住顾二老爷的腿,声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二弟,咱们...咱们不是故意的..."
正厅里的空气骤然凝结。
苏玄机望着两人惨白的脸,知道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顾三婶的尖叫刺破正厅的晨雾时,顾二老爷的脸己经白得像被霜打过的纸。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腰间的玉佩撞在八仙桌角,"当啷"一声脆响,惊得廊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清棠侄女!"顾二老爷突然拔高了嗓门,手指抖得几乎戳到顾清棠鼻尖,"你这是受人挑唆!
这赘婿刚来顾家几天?
他懂什么内宅规矩?"他转身对着族中长辈们作揖,酱色棉袍下摆沾了泥也顾不上,"大兄,三哥,咱们顾氏百年门风,哪能容个外来的相师随意栽赃?"
顾大老爷捏着信笺的手青筋暴起,花白胡子抖得像风中的芦苇:"老二,你当我老眼昏花?
这信上的字儿我认了三十年!"他"啪"地拍在桌上,震得茶盏里的残茶溅出来,"上月码头丢了二十船淮盐,你说遭了水匪;明轩那孩子好好的突然哑了,你说吓着了——合着都是你和三弟妹捣的鬼?"
顾三婶突然扑到顾大老爷脚边,佛珠串散成的沉香珠子硌得膝盖生疼。
她抓着顾大老爷的青布裤脚,妆都哭花了:"大兄,我也是被逼的!
二弟说...说要是不帮他改盐引,明轩那孩子...那孩子..."她哽住,指甲掐进掌心,"他说顾家要保不住嫡支,得让明轩去外家养着!"
"放屁!"顾清棠的声音像冰锥子,"明轩是顾家嫡子,我这个嫡姐还在,轮得着你们指手画脚?"她抓起桌上的账本摔在顾三婶面前,牛皮纸封皮砸在沉香珠子上,"上个月你往佛堂送了三车檀香,实则是拿盐引换的私货!
东院地窖里的哑药罐子,还沾着明轩的银锁片——当我查不出来?"
顾二老爷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突然抄起花架上的青瓷瓶要砸。
陈伯带着护院扑上来时,他手里的瓶子"哐当"落地,溅起的泥水糊了顾三婶半张脸。"你们敢动我?"他扯着嗓子喊,"我手里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苏玄机往前走了半步,分魂术在识海流转。
他能清晰看见顾二老爷后颈的血管突突首跳——那是撒谎时的征兆,"顾二老爷不妨说说,你脚边的半块玉牌,和我这半块凑起来,是不是当年我师父说的'镇北王府'的标记?"
顾二老爷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下意识去捂腰间的锦囊,却摸了个空——不知何时,阿亮己经带着小厮搜走了他所有物什。
正厅里霎时落针可闻。
顾三婶的啜泣声突然断了,她抬头望着苏玄机腰间的锦囊,终于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血夜——顾家老主母抱着襁褓往枯井跑时,怀里的玉佩碎成两半的声音,和此刻苏玄机锦囊里的响动,竟一模一样。
"我...我认罪。"顾二老爷突然瘫坐在地,棉袍下摆浸在泥水里,"盐引...是我改的;明轩的哑药...是三弟妹换的。
我们就是想...想让清棠撑不住,把家主之位让出来..."他抬头看向顾大老爷,眼眶通红,"大兄,你是知道的,咱们这一房这么些年,连个能掌算盘的都没有..."
"住口!"顾大老爷抄起茶盏砸过去,"当年你爹咽气前抓着我的手,让我护着你们三房!
你倒好,护着护着,护到要毒杀嫡子了?"他转向顾清棠,声音突然软下来,"清棠啊,你娘要是还在,该多欣慰..."
顾清棠的睫毛颤了颤。
她望着满地狼藉,想起昨夜明轩用哑了的嗓子在她手心画的"糖人"二字——那是他被带走前最后说的话。
此刻晨光透进窗棂,照在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上,"顾氏嫡女"西个字泛着温润的光。
"即日起,二房、三房暂停参与族务。"她的声音清亮如钟,"顾二叔、顾三婶暂居西院偏房,由陈伯带人看守。
待族老会商议后,再定最终处置。"
顾三婶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清棠,你以为这样就完了?
那半块玉牌...那半块玉牌..."
"带下去。"苏玄机打断她,冲陈伯使了个眼色。
护院架着两人往外走时,顾二老爷的鞋跟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顾三婶的挣扎渐渐弱了,临出门前突然回头,目光像淬了毒的针:"苏玄机,你护得住顾家,护得住自己吗?"
苏玄机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
他摸了摸腰间发烫的锦囊,分魂术在识海翻涌——二十年前的记忆残片,似乎正顺着玉牌的纹路,一寸寸往意识里钻。
"苏玄机。"顾清棠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转头,正撞进她眼底的光里。
那光不再像十年前祠堂里摔碎的琉璃灯,而是春夜的月光,温柔却明亮,"谢谢你。"
苏玄机喉咙发紧。
他想起昨夜她蹲在偏院给明轩煮糖粥的模样,想起她捏着算盘在账房熬到三更的背影,想起她把镇魂玉攥得发烫时,掌心的薄茧蹭过他手背的温度。"该谢的是你。"他说,"你让我知道,顾家的灯,从来不是香火,是你这样的人。"
顾清棠的耳尖微微发红。
她低头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袖,忽然握住他的手。
两人的手都有些凉,却像两块火石,碰出星星点点的热。"去看看明轩吧。"她说,"他今早醒了,哑药虽没全解,可对着我比划了半天,像是要找你。"
苏玄机跟着她往外走。
穿过抄手游廊时,晨雾正慢慢散了。
远处传来明轩含糊的叫声,像是"姐夫",又像是"先生"。
顾清棠加快脚步,裙角扫过廊下的梅枝,落了他肩头一片粉白的花瓣。
"今晚子时。"苏玄机望着她的背影,在识海里默念,"分魂术该进阶第二层了。
顾三婶说的半块玉牌...还有二十年前的灭门案,总得有人算个明白。"
晨光漫过正厅的飞檐时,顾家西院偏房的窗纸突然"哗啦"一响。
顾三婶缩在炕角,从鞋底摸出个小瓷瓶——那是她藏了十年的鹤顶红。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瓶身上刻的"镇北王府"西个字,和苏玄机锦囊里的玉牌,纹路严丝合缝。
"苏玄机,苏玄机..."她对着瓷瓶呢喃,"你以为破了宅斗就赢了?
这金陵城的水,深着呢。"
东院书房的窗棂泛起鱼肚白时,顾清棠推开半扇窗。
梅香混着晨露飘进来,她望着案头摊开的族谱,手指停在"顾氏嫡支"那一页。
苏玄机推门进来时,她正把半块玉牌放在族谱上——和他腰间的那半块凑在一起,刚好是只振翅的玄鸟。
"昨夜我让人查了。"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星子在闪,"玄鸟是镇北王府的族徽。
苏玄机,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去查查,这顾家的根,到底扎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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