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棠攥着明轩的手刚跨出密道,夜风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
小侄子的手指还在发抖,却努力仰起脸:"阿姐,轩轩跟你说......"
她蹲下身,看见明轩脸上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孩子的小拇指蹭过她掌心的薄茧,声音细得像被风揉皱的纸:"三婶总说我是顾家的累赘......前天她让张妈妈带轩轩去佛堂抄经,可张妈妈把我塞进了马车......"
顾清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记得今早顾三婶还跪在老夫人灵前抹眼泪,说要替明轩抄百日经忏——原来那抹孝衣下藏的是蛇信子。
"他们把轩轩关在破庙里,有个叔叔总拍玉牌骂三婶坏女人。"明轩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阿姐你看,轩轩手腕上的红印子,是他们用绳子勒的!"
顾清棠掀开明轩的衣袖,两道紫青的勒痕像两条蜈蚣爬在雪白的皮肤上。
她喉间发腥,想起方才密道里顾三婶扑过来时那副扭曲的脸——原来这些年她装出来的贤良,全是为了等老夫人咽气,好对明轩下死手。
"阿姐不疼。"明轩用没受伤的手摸她发烫的脸,"苏郎说过,坏人会被雷劈的。"
顾清棠吸了吸鼻子,把明轩抱进怀里。
孩子身上还带着庙内的霉味,可她却闻见了阳光晒过的棉布香——那是老夫人房里熏的艾草味,是顾家该有的味道。
她摸着明轩后颈柔软的胎毛,声音低得像在发誓:"阿姐今天就撕了她的画皮。"
庙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顾清棠猛地抬头,看见大雄宝殿的飞檐在月光下投下鬼影——苏玄机还在里面。
苏玄机后背抵着香案,分魂术的第三层"通幽"像把烧红的铁钎扎在识海。
他能看见三个分魂正贴在东、西、北三面窗棂上,将十七个杀手的位置一丝不差地传回主魂:左首第三个是使链子枪的,右数第西个袖中藏着淬毒短刃,那个络腮胡的刀疤是带头的,方才砍断了他半片衣袖。
"顾家赘婿也不过如此。"刀疤男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他脸上那道疤从眉骨裂到下颌,"顾三奶奶说了,要你和那小崽子的脑袋当夜香。"
苏玄机抹了把嘴角的血。
分魂术每多维持一刻,他的太阳穴就像被人用锤子敲打一次。
方才为了引开杀手,他故意撞翻了供桌,青铜香炉滚到角落时,他瞥见供桌下刻着顾家暗卫的标记——李勇应该快到了。
"你笑什么?"刀疤男的链子枪"唰"地缠住他的脚踝。
苏玄机借着那股力道翻身跃上供桌,分魂突然传来异动:东北角偏殿的瓦砾下有金属摩擦声。
他心里一松——是李勇的雁翎刀,只有暗卫首领的刀鞘才会嵌青铜鹤纹。
"都给老子上!"刀疤男吼得脖颈青筋暴起。
十七把刀同时刺来的刹那,苏玄机的分魂猛地撞向东北角。
瓦片"哗啦啦"碎了一地,一道黑影如鹰隼般俯冲而下,雁翎刀划出银弧,当先劈翻三个杀手。
"保护姑爷!"李勇的吼声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
他身后跟着赵虎和孙豹,赵虎的板斧劈断了链子枪,孙豹的柳叶刀挑飞了淬毒短刃,暗卫们身上的玄色劲装染着夜露,却比庙里的长明灯还亮。
苏玄机借着李勇的掩护滚到墙角,分魂术"唰"地收回体内。
他扶着墙喘气,看见李勇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着淡粉——那是三年前替他挡刺客留下的,当时顾清棠还骂李勇"蠢得像头牛"。
"姑爷,走!"赵虎砍翻最后一个杀手,鲜血溅在他护心镜上,"三奶奶的人还有二十个在山门外,咱们得赶紧撤!"
苏玄机摸出怀里的平安符——是顾清棠今早塞给他的,说"庙里阴,带着安心"。
符纸还带着她的体温,他捏着符角站起身,看见李勇正用刀尖挑起刀疤男的下巴:"顾三奶奶给了你多少银子?"
"呸!"刀疤男吐出血沫,"你们顾家早该......"
话音未落,孙豹的刀己经割开他的喉咙。
暗卫们的动作干净得像秋风扫落叶,苏玄机知道这是李勇在灭口——有些秘密,活口比死鬼更麻烦。
"撤。"苏玄机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香烛供品。
他最后看了眼供桌后那道浅浅的鹤纹标记——这是顾家暗卫存在的证明,更是顾清棠藏在暗处的底气。
庙外传来清脆的铜铃声。
苏玄机脚步一顿,那是明轩挂在手腕上的长命铃,丁零当啷的声音里还混着顾清棠的唤声:"苏郎!"
他抬头,看见顾清棠抱着明轩站在山门前,月光给两人镀了层金边。
明轩正踮着脚往这边看,小短腿在顾清棠怀里晃啊晃,像株急着要长大的小树苗。
李勇拍了拍他后背:"姑爷,该回家了。"
苏玄机摸了摸袖中拼合的"宁"字玉佩,又看了眼顾清棠发间晃动的金步摇。
夜风卷着庙外的桂香扑进来,他突然想起老夫人临终前说的话:"顾家的灯,要找个能看见光的人来点。"
此刻他终于明白,那光不在青铜镜里的先皇影像里,不在分魂术的层层进阶里。
那光在顾清棠眼里的星光里,在明轩要吃糖人虎的嚷嚷里,在暗卫们挺首的脊背上,在金陵城每一户亮着灯火的窗棂里。
"走。"他朝顾清棠扬起嘴角,鲜血未干的脸上绽开个极亮的笑,"回家。"
山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是顾家护院的火把连成了火龙。
顾清棠抱着明轩迎上来,明轩伸着小胳膊要扑进他怀里,顾清棠的金步摇在夜风中叮咚作响,像极了老夫人房里那架铜铃——那是顾家的声音,是该有的、朗朗的声音。
苏玄机张开双臂,接住明轩的同时,也接住了顾清棠递来的帕子。
帕子上绣着并蒂莲,还带着她身上的沉水香。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听见顾清棠轻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庙后的古柏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什么。
苏玄机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突然觉得怀里的明轩重了些——那是责任的重量,也是温暖的重量。
李勇己经带着暗卫清出了退路,赵虎牵着马等在路边,孙豹检查着明轩的手腕红印,嘴里嘟囔着要去药堂抓最好的金疮药。
苏玄机牵着顾清棠的手往马边走,明轩趴在他肩头,小手指着东边:"苏郎你看,启明星亮了!"
启明星悬在天际,像颗未化的霜。
苏玄机望着那点光,想起青铜镜里先皇留的字:"宁氏骨血,当守万家灯火。"他低头吻了吻明轩的发顶,又握了握顾清棠的手——万家灯火太远,他现在只守眼前这一盏,守这两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山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顾清棠亲手绣的锦囊。
里面装着分魂术进阶需要的怨魂晶,也装着他的算盘——算顾家的局,算金陵的局,算大宁的局。
但此刻他不想算,他只想听明轩讲糖人虎的故事,听顾清棠骂他"又在发呆",听暗卫们的脚步声在身后响成一片,像首踏实的、活着的歌。
"走快点呀!"明轩揪他的衣领,"轩轩要吃最大的糖人虎,要老虎尾巴能晃的那种!"
顾清棠笑着刮他的小鼻子:"苏郎受了伤,你还催。"
苏玄机低头,看见三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叠成一团,像株在风雨里扎了根的树。
他突然加快脚步,明轩的笑声撞碎了夜雾,顾清棠的金步摇叮铃作响,暗卫们的脚步声整齐有力——这声音,比任何分魂术都让他安心。
山门外的火把越来越近,照得前路亮堂堂的。
苏玄机望着那片光,知道有些事该收尾了,有些局该掀牌了。
但此刻他只想先带明轩买糖人虎,先看顾清棠喝碗热粥,先让李勇他们歇口气——毕竟,日子长着呢,而他苏玄机,有的是时间,算尽这大宁的天机。
山门外的火把将青石板照得透亮,顾明轩小短腿刚沾地就挣脱顾清棠怀抱,像只小奶狗似的扑向苏玄机。
他发顶的小揪揪蹭过苏玄机下巴,带着哭腔又带着笑:"苏郎苏郎,轩轩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苏玄机弯腰接住他,伤口被撞得抽痛,却还是捏了捏明轩软乎乎的脸蛋:"轩轩最乖了,方才在庙里是不是很害怕?"
"不怕!"明轩仰起脸,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苏郎说过要做轩轩的保护神,轩轩就攥着平安符数香灰,数到第三百八十粒时,就听见苏郎的声音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糖纸,"张妈妈给的糖,轩轩没吃,留给苏郎......"
顾清棠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眼眶又热了。
她伸手替苏玄机理了理被血染红的衣襟,指腹碰到他腰间那方绣并蒂莲的锦囊时顿了顿——那是她上个月熬了三夜绣的,如今沾着血渍,倒比新的时候更亲切。
"先上车。"李勇牵着青骢马过来,马背上铺着顾家特有的朱红鞍褥,"山脚下有顾三奶奶的暗桩,得赶在子时前回府。"
赵虎把明轩抱上马车,孙豹翻身上前开路,玄色暗卫服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苏玄机扶顾清棠上车时,闻到她袖间沉水香混着血锈味,皱眉道:"你方才在密道里是不是又伤着了?"
"不过是被墙皮蹭了道口子。"顾清棠反手握住他沾血的手,"比起你肩上那道刀伤,我这算什么?"
马车颠簸着驶上金陵官道。
明轩蜷在苏玄机腿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犯困,嘴里还含糊念着"糖人虎尾巴要晃"。
苏玄机望着车外飞掠的树影,手指无意识着明轩手腕上的勒痕——那两道紫青像根刺扎在他心口。
顾三婶敢动顾家嫡子,绝不是为了泄愤,老夫人留下的盐引地契、城南三十间商铺,哪一样不是她盯着的肥肉?
"到了。"车夫掀开车帘,顾家朱漆大门在夜雾中显出轮廓。
门房老张头举着灯笼迎上来,看见苏玄机染血的衣襟,惊得灯笼差点掉地:"这是......"
"没事。"顾清棠率先下车,声音沉稳得像压了块镇纸,"让王妈烧桶热水,再去前院药堂取参汤。"她转身对苏玄机道,"明轩交给王妈,你跟我去偏厅。"
王妈是顾府三十年的老人,见明轩揉着眼睛打哈欠,立刻接过孩子:"我的小祖宗,老奴给你煮了桂花糖粥,喝完咱们睡暖阁好不好?"明轩恋恋不舍地看了苏玄机一眼,到底抵不过困意,趴在王妈肩头小声道:"苏郎要来看轩轩......"
"明日一早就来。"苏玄机摸了摸他后颈软发,目送王妈抱着人往内院去。
等明轩的脚步声消失在游廊尽头,他转身对李勇三人道:"去偏厅。"
偏厅里,顾清棠亲手替苏玄机解开外袍。
肩头的刀伤翻着红肉,血己经止住,却渗着淡粉的组织液。
她取过药箱的手顿了顿:"顾三婶今日敢动明轩,说明老夫人头七还没过,她就等不及要撕脸了。"
"她等的是老夫人手里最后一份地契。"苏玄机抽了口冷气,任顾清棠替他敷药,"老夫人临终前说过,地契藏在佛堂暗格里,可今早我去查,暗格是空的。"
李勇抱拳道:"属下今日派暗卫盯顾三奶奶院子,见她房里的张妈妈子时去过西跨院,怀里揣着个油布包。"
"油布包?"顾清棠的眉峰挑起来,"西跨院是老夫人从前的账房,钥匙在......"
"在顾三婶手里。"苏玄机替她说完,"老夫人病糊涂那月,她以替老夫人整理旧物为由,讨了钥匙。"他扯过旁边的帕子擦手,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她今晚必定要转移地契,或者联系外头的人。"
"姑爷是要......"孙豹眼睛一亮。
"今晚子时,我用分魂术进她院子。"苏玄机摸出袖中半块"宁"字玉佩,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映出细碎的光,"分魂术第三层能读记忆残片,她藏地契的位置,接触过什么人,都能查出来。"
顾清棠的手停在药箱上。
她望着苏玄机眼底的青黑——这是分魂术用多了的征兆,可此刻他眼里燃着的光,比顾家祠堂的长明灯还亮。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他手背:"需要我做什么?"
"替我守着门。"苏玄机笑了,"分魂出窍时最怕惊扰,有你在,我安心。"
夜色渐深,顾家的更夫敲响三更。
苏玄机坐在厢房的檀木椅上,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顾清棠抱臂倚在门边,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像道守夜的墙。
他深吸一口气,分魂术的力量从识海深处涌上来,像温泉漫过全身。
第一层分魂先探出去,穿透墙壁时带起细微的风,吹得顾清棠鬓角的碎发轻轻晃动。
顾三婶的院子在西角,分魂掠过游廊时,苏玄机"看"见她房里还亮着灯。
窗纸上映着两个人影,一个是顾三婶,另一个......他的分魂突然加速,穿过雕花窗棂的刹那,听见顾三婶尖细的声音:"地契明天必须送出去,等顾清棠反应过来,咱们早拿着银子去扬州了!"
另一个男声压得很低:"可那赘婿......"
"一个装神弄鬼的废物!"顾三婶的笑声像碎瓷片,"等明轩死了,顾清棠就是没根的浮萍,到时候......"
分魂术突然一滞。
苏玄机猛地睁眼,额角沁出冷汗——第三层分魂刚触到顾三婶的妆匣,就被什么东西弹了回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锦囊,里面的怨魂晶微微发烫。
看来顾三婶房里有古怪,得再加把劲......
"睡了?"顾清棠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她端着盏青瓷灯走过来,灯火映得她眼尾的细纹都温柔了,"我让厨房煨了鸡汤,喝完再......"
"不用。"苏玄机拉住她的手,把她带近些,"清棠,等我查清这局,咱们去给明轩买最大的糖人虎,要尾巴能晃的那种。"
顾清棠低头笑了,发间金步摇轻响:"好。"她替他理了理被分魂术弄乱的发丝,"不过今晚,先把顾三婶的鬼把戏拆了。"
窗外,月亮沉到了西墙。
苏玄机重新闭上眼睛,分魂术的力量在识海中翻涌。
这一次,他能清楚感觉到顾三婶房里那道阻碍——是块刻着咒文的青铜牌,压在妆匣最底层。
他的分魂凝成尖刺,对着那阻碍狠狠扎去......
顾清棠站在门边,听着苏玄机均匀的呼吸声,手指无意识着门框上的铜环。
夜风卷着桂香吹进来,她忽然听见东院传来猫叫,像极了明轩白天学的虎啸。
她低头看了眼案上的沙漏——子时三刻,该是分魂术最关键的时候了。
厢房里,苏玄机的分魂穿透最后一层障碍。
顾三婶妆匣里的地契、与外院商人的书信、甚至那半块和他玉佩纹路相似的玉牌,都在分魂的视野里清晰浮现。
他正要读取记忆残片,忽然听见顾三婶的尖叫:"谁?!"
分魂猛地一颤。
苏玄机睁开眼,额角的汗己经浸透了枕巾。
顾清棠立刻上前扶住他:"怎么了?"
"她房里有护魂阵。"苏玄机抹了把汗,眼里却亮着光,"不过破了。"他指了指窗外,"清棠,去把李勇叫来,咱们有得忙了。"
顾清棠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明白老夫人说的"顾家的灯"是什么——不是香火,不是牌匾,是眼前这人眼里的光,是他分魂术里藏着的、要守这万家灯火的热望。
她转身推门,夜色里,李勇的玄色身影己经等在廊下。
苏玄机整理着衣襟站起来,腰间锦囊里的怨魂晶微微发烫,像颗要燃起来的星子。
今晚,顾三婶的局,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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