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玄机推开书房雕花门，檀木香裹着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
顾清棠己立在书案后，素色裙裾垂落如静水，指尖却攥着半页皱巴巴的纸——是晨起时在顾明轩床头发现的留书，墨迹未干，写着“寻药救祖母”。
“他才七岁。”顾清棠声音发颤，指节抵在案角泛出青白，“老夫人病了半月，明轩总趴在床头说要去抓‘救命草’。可昨夜值夜的小翠说，他房里的小铜炉灭了三次，她去添碳时人己经不见了。”
苏玄机接过留书，指腹过“寻药”二字。
墨迹边缘有浅淡的水痕，像是被泪水洇开的——这不该是孩童能写得出来的字，笔锋里藏着刻意模仿的生涩。
他抬眼时，顾清棠正盯着窗外竹影，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像只绷紧了弦的弓。
“三婶的人动的手。”苏玄机将留书按在烛火上，纸页蜷成灰蝶，“她昨晚发现分魂术，要拿明轩做筹码。”
顾清棠猛地转头，眼底燃着星火：“你怎么确定？”
“分魂离开时，她盯着块染了魂气的玉牌。”苏玄机攥住她发凉的手腕，“那玉牌能引魂，若我没猜错，她用明轩的生辰八字养了阴契——孩子失踪前，是不是总说‘有老爷爷带糖’？”
顾清棠浑身一震：“王妈说他这两日总翻出蜜饯，说是‘白胡子爷爷给的’。”
书房外传来脚步声，老仆陈伯捧着茶盏进来，茶烟里他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表小姐，暗卫在后门发现半枚铜锁，像是明轩项上的长命锁。”
苏玄机接过那枚锁，锁扣处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刀尖挑开的。
他垂眸时睫毛掩住眼底寒芒——顾家暗卫轮值表由顾清棠掌管，能避开巡卫带走孩子，只能是内鬼。
“午后我去明轩房里查。”苏玄机将锁收进袖中，“清棠，你让李勇把近三月出入内院的名单整理出来，重点查三婶院里的人。”
顾清棠点头，指尖在案上敲出急雨般的节奏：“我让阿强守着老夫人，她若问起明轩……”
“就说去庄子里摘枇杷了。”苏玄机替她补完话，“老夫人最疼明轩，受不得刺激。”
午后的日头把窗棂影子拉得老长。
苏玄机蹲在顾明轩床前，床底的木匣被翻得乱七八糟，碎瓷片上粘着半块桂花糕——是顾清棠昨日让人送的。
他捡起片碎瓷，边缘有浅淡的青灰痕迹，凑近鼻端，是沉香味。
“三婶房里烧的就是这种香。”顾清棠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抱着明轩常玩的拨浪鼓，“他昨晚穿的青布衫，领口有颗银扣，是我亲手缝的。”
苏玄机将碎瓷装进气囊，抬头时见她眼眶泛红，却咬着唇不肯掉泪。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掀起的鬓发：“今晚子时，我用分魂术找。”
顾清棠抓住他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掐进骨里：“你昨夜刚用过分魂，现在灵魂力……”
“能撑住。”苏玄机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袖扣渗进来，“我要知道他们把明轩藏在哪儿。”
暮色漫进屋檐时，苏玄机盘坐在偏房竹席上。
顾清棠守在门口，手里攥着盏琉璃灯，灯芯烧得噼啪响。
他闭了闭眼，灵魂像被抽丝般分出一缕，穿透墙壁时带起一阵风，吹得顾清棠鬓角的珠花轻轻摇晃。
分魂掠过前院时，顾三婶的丫鬟小翠正提着食盒往偏门走，食盒里飘出肉包子的香气——这是顾明轩最爱的早点。
分魂跟着她绕过后花园，青苔地上印着几行小鞋印，鞋尖朝内，像是被人半拖半抱带走的。
穿过月洞门，分魂停在柴房后的矮墙根。
墙下有堆新翻的土，混着草叶和碎布——是明轩衫子上的靛蓝丝线。
再往里是间漏雨的破屋，窗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叠得整齐的小被褥，床头摆着半块没吃完的糖人。
分魂刚要凑近，突然被一股阴寒的力量撞得不稳。
苏玄机猛地睁眼，额角渗出冷汗——那破屋里有魂气屏障，是三婶用玉牌布的局。
他扯过帕子擦了擦汗，转身正撞进顾清棠怀里。
“查到了？”她声音发紧，手按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苏玄机把分魂看到的一一说给她听，末了摸出块碎布：“明轩在城外废庙，三婶的人用糖哄他去的。”
顾清棠抓过碎布贴在唇边，突然笑了一声，又赶紧抿住嘴——那是明轩去年生辰她绣的虎头纹。
她抬头时眼里闪着刀光：“李勇带着暗卫在侧门候着，马夫老李备了三辆青棚车。”
“清棠。”苏玄机捧住她的脸，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泪，“等救出明轩，我要让三婶把这些年吞的盐引，连本带利吐出来。”
顾清棠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指甲在他手背上掐出月牙印：“我要她跪在老夫人灵前——如果老夫人知道她害了明轩……”
“老夫人不会知道。”苏玄机替她理了理披风，“我们现在就去废庙。”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起几只夜鸦。
顾清棠提起灯笼，火光映得她眉峰如刃：“走。”
偏门处，李勇带着赵虎、孙豹己经候着。
马夫老李拉紧缰绳，青棚车的布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码好的绳索和药囊。
苏玄机扶顾清棠上车时，瞥见墙角有团黑影闪过，像是谁的衣角——是三婶的人？
还是更深处的算计？
他攥紧袖中的分魂玉牌，车帘落下的瞬间，听见顾清棠在他耳边轻声说：“苏郎，我信你。”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废庙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铜铃声，像是哪个孩子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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