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顾府后园的竹影还沾着露水。
苏玄机立在青石板上,外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中衣——这是赘婿该有的体面,他早习惯了。
“你说那蚀骨香连顾家御医都查不出?”顾清棠的声音从竹丛后传来,素色襦裙扫过满地碎琼,腕间玉镯轻响如檐角铜铃。
她今早未施脂粉,眉峰却比寻常更冷三分,“那刘医师当真是回春坊的?”
苏玄机转身,见她指尖攥着帕子,指节泛白。
他昨夜分魂时耗费了不少魂力,此刻太阳穴突突跳着,但面上只垂眸道:“侍妾说刘医师新得古方,我查过,回春坊确实半月前换了坐堂医。”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清棠,这毒若真下了……”
“不会有那一日。”顾清棠打断他,帕子突然松开,露出掌心被掐出的红痕,“我己让周伯挑了六个死士,从今日起轮班守在我房外三步内。”她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这是张御医给的避毒丹,你我各服一颗——他说就算中了蚀骨香,三日内也能压下毒势。”
苏玄机接过药瓶,指腹触到瓶身的凉意。
他忽然想起昨夜分魂时,顾婉儿房里燃着沉水香,那侍妾说话时,鬓边的珠花在烛火下晃得人心慌。
“还有药房。”他抬眼,“顾婉儿要下毒,必从药房取器皿或香料。我去跟张掌柜说,今日起所有药材进出都要登记,尤其是熏香类。”
顾清棠的睫毛颤了颤,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这个赘婿——从前只当他是顾府门面上的笑话,此刻却见他眼底血丝密布,却亮得像淬了火的剑。
“好。”她点头,“我午前便召集族老,宣布加强内宅警戒。”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苏玄机,若真能破了这局……”
“我只要顾府太平。”苏玄机打断她,垂眸将药瓶收进衣襟,“您先去,我这就去药房。”
顾清棠的裙角转过竹丛时,苏玄机摸了摸胸口的药瓶。
他想起被铁口张收养的第七年,老相师咳着血塞给他半块玉璜,说“这是你亲娘留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玉璜里藏着分魂术的口诀——原来他的魂,天生比常人强三分。
顾家正厅的檀木椅还带着晨寒。
顾清棠落座时,二老爷顾明远正端着茶盏笑:“清棠侄女,这大早的召集族老,可是又要查账?”
“查账是小事。”顾清棠将茶盏重重一放,茶沫溅在他玄色团花马褂上,“昨夜有人要对我下蚀骨香,各位叔伯可知?”
厅中抽气声此起彼伏。
三夫人攥着帕子尖声:“蚀骨香?那不是……”
“正是。”顾清棠扫过众人发白的脸,“所以从今日起,内宅各院的熏香、膳食一概由大厨房统一调配;各房丫鬟每月换一轮,不得与外院私通;还有——”她目光落在顾明远身侧空着的椅子上,“二妹妹的院子,加派十名侍卫守着。”
顾明远的茶盏“咔”地裂开条缝。
他抬头时,正见顾清棠将茶盏推到他面前:“二叔,这茶凉了,换盏热的?”
苏玄机到药房时,张掌柜正踮脚够最上层的当归。
听见脚步声,他手一抖,半袋药材“哗啦”撒在案上。
“苏姑爷?”他慌忙弯腰去捡,“您怎的来了?”
“张叔,我问你。”苏玄机蹲下身帮他捡药,指尖触到一片干燥的陈皮,“最近可有人来问过慢性毒药的方子?”
张掌柜的手顿在半空。
他抬头看了看药房后窗——那扇窗正对着顾婉儿的院子。
“前日夜里,有个穿青布裙的小丫头来讨过安息香。”他压低声音,“说是二小姐最近睡不安稳。我给的是合欢花配的,可那丫头……”他喉结动了动,“她往袖里塞了包朱砂。”
苏玄机的手指捏紧了陈皮。
朱砂性燥,合欢花本就安神,加了朱砂反而会让人多梦。
这是试探?
还是……他突然想起昨夜侍妾说的“蚀骨香混入熏香”,心里“咯噔”一声。
“张叔,从今日起,所有外院要的香料,你都亲自配,每味药材称过分量再包。”他从怀里摸出顾清棠给的避毒丹,“这药你也收着,若有不对,立刻服下。”
张掌柜接过药瓶,掌心沁出冷汗。
他望着苏玄机转身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总被仆役嘲笑的赘婿,走路时腰板首得像根松枝。
暮色漫上飞檐时,苏玄机站在顾婉儿院外的老槐树下。
晚风卷着花香扑来,他却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那是分魂术发动前,灵魂抽离肉体的征兆。
他闭了闭眼。
分魂从天灵盖钻出的刹那,周身的痛感像被抽走了,连呼吸都变得轻飘。
他穿过院墙上的雕花窗,正看见顾婉儿坐在妆台前,镜中映出她扭曲的脸。
“刘医师说,这新方子比蚀骨香更狠。”侍妾捧着个描金匣子,“只要在大少奶奶的参汤里加半粒,不出七日,她就会咳血而亡,连御医都查不出是中毒。”
顾婉儿捏着匣子里的红色药丸,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那苏玄机呢?我听说他最近总往清棠房里跑,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二小姐放心。”侍妾谄媚地笑,“刘医师还说,这药叫‘离魂散’,中了毒的人魂魄会慢慢消散——到时候大少奶奶神志不清,那赘婿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护不住她!”
苏玄机的分魂几乎要震散。
他看见顾婉儿将药丸藏进妆匣最底层,看见侍妾退下时往门槛上吐了口唾沫,看见烛火在两人脸上投下恶鬼般的影子。
“砰!”
分魂被强行拽回肉体的瞬间,苏玄机踉跄着撞在槐树上。
他摸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分魂术每用一次,就伤一次元气。
可此刻他顾不上疼,攥着帕子的手青筋暴起:离魂散,魂魄消散……这哪里是普通的宅斗?
顾清棠的房里还亮着灯。
苏玄机推门进去时,她正对着棋盘发怔,白子捏在手里,落了又起。
“查到了?”她抬头,看见他苍白的脸色,“你又用了分魂术?”
苏玄机将帕子塞进袖中,把离魂散的事说了。
顾清棠的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上,震得茶盏跳了跳:“她竟连这种阴毒的方子都找得到……”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苏玄机,你说刘医师会不会和二十年前的事有关?”
二十年前——苏玄机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分魂术第二层破障时,曾在顾家祠堂的暗格里看到半块带血的玉璜,和铁口张给他的那半块,纹路严丝合缝。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顾清棠松开手,指尖还留着他腕间的凉意。
她望着案头跳动的烛火,轻声道:“明日清晨,去城南的破庙。我让人查到,刘医师常去那里见个穿黑斗篷的人。”
苏玄机望着她被烛火映得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铁口张临终前说的话:“小玄,你身上的魂,是要掀翻这金陵城的。”
夜风掀起窗纱,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两柄并鞘的剑,正等着黎明的第一缕光,刺破这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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