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笼罩在薄雾之中，霍老太太斜倚在太师椅上，骨节嶙峋的手指着翡翠佛珠，听着管家汇报账房最新的亏空数字，眉头越皱越紧。紫檀木案几上，西洋座钟发出沉闷的滴答声，与廊下铜铃的轻响交织成令人烦躁的韵律。
"老太太，绸缎庄那边又来催款了。"管家垂首站在屏风前，声音压得极低，"上个月码头失火，烧掉的三船货物怕是......"
佛珠突然在掌心顿住，霍老太太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两下，望着窗外渐渐转暗的天色。霍家曾经富甲一方，如今却因连年战乱、生意凋敝而摇摇欲坠。她想起昨夜翻看的账本，那些刺目的赤字像毒蛇般啃噬着心脏。良久，她轻咳一声："去把少帅叫来。"
霍廷霄踏入正厅时，阳光正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砖地上。他一身笔挺的西装，却掩不住眉间的疲惫。近日来，他西处奔走挽救家族生意，却收效甚微。看到母亲阴云密布的脸色，心里顿时明白，又是为了婚事。
"坐。"霍老太太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儿子，"沈家前日派人送来口信，说他们新购了南洋的橡胶园，正是用钱的时候。"
霍廷霄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自然知道母亲的言外之意——沈家虽为商贾，却因战时物资贸易赚得盆满钵满，而霍家如今最缺的，正是真金白银。"母亲，我与沈曼......"
"够了！"佛珠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里的水溅出，"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霍家想想！沈家愿意结亲，还肯注资帮衬生意，这是天赐的良机！"霍老太太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当年你父亲临终前......"
"母亲！"霍廷霄霍然起身，西装下摆扫过椅面发出沙沙声响，"婚姻大事，你再给我时间适应。沈曼......"
"住口！"霍老太太猛地撑着扶手站起来，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我看你是被那个侍女迷了心窍！一个下人也配与沈家小姐相提并论？"她剧烈喘息着，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滑落，"你父亲若泉下有知，看到霍家败落在你手里......"
霍廷霄僵在原地，双拳紧握又松开。窗外突然响起闷雷，豆大的雨点砸在芭蕉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霍家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牌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母亲，容我再考虑......"
"不必考虑了。"霍老太太转身从檀木匣中取出红绸包裹的聘书，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樟脑味，"三日后，我亲自去沈家下聘。"
三日后，沈曼正坐在梳妆台前试戴新做的珍珠发簪。丫鬟捧着霍府送来的聘书，满脸艳羡："小姐，霍老太太亲自上门，这面子可真大！听说霍家这次下了足足十二抬聘礼......"
"放着吧。"沈曼对着镜子转动发簪，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镜中，她精心描绘的远山眉下，杏眼含春，朱唇不点而红。她想起上次在霍府宴会上，霍庭霄虽对她态度冷淡，却在看到苏念秋时难得露出关切神色。指尖突然用力，发簪不小心在鬓角划出一道红痕。
"备车。"她起身披上织锦斗篷，"我要去霍府一趟。"
霍府书房内，霍廷霄望着窗外的雨幕，手中的钢笔在纸上划出凌乱的墨迹。门突然被推开，苏念秋端着热茶进来，素色旗袍沾着些许雨水。"少爷，该用安神汤了。"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头，目光扫过纸上的"悔婚"二字，欲言又止。
霍廷霄捏了捏眉心说道："念秋，你说我该怎么办？"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手背，苏念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却在看到他眼底的疲惫与挣扎时，心尖微微发颤。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沈曼的声音甜得发腻："廷霄，我听说霍伯母为婚事操劳，特意送来安神香。"不等回应，她己推门而入。
苏念秋见此，福了福身准备退下。
沈曼却突然踉跄着往前一扑，手中的香盒"啪"地摔在地上，沉香木屑撒了满地。她突然瞥见地上的香盒，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这安神香是用南洋的龙脑香制成，珍贵无比，如今却......"声音哽咽起来。
话音未落，霍老太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怎么回事？"她拄着拐杖快步走进来，看到满地狼藉，脸色顿时铁青，"苏念秋，你越发大胆了！连沈小姐的东西都敢摔？"
"老夫人，不是的......"苏念秋急忙解释，却被沈曼打断。
"伯母，不怪她。"沈曼擦着眼泪，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是我自己不小心。只是这安神香......"她哽咽着望向霍庭霄，"本想让伯母睡个好觉，如今......"
这一切来的太快，霍廷霄只顾得思索订婚的事情，根本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事态的发展，所以也就没有插嘴。只是隐约觉得这事来的蹊跷。
霍老太太的目光在三人之间逡巡，最终落在苏念秋身上："现在，你去祠堂跪一个时辰。"她转向沈曼，语气缓和下来，"曼曼别往心里去，等成了亲，这府里上下还不是由你说了算？"
沈曼破涕为笑，娇嗔道："伯母说的哪里话，我哪有那么大的威风。"她偷偷瞥了眼霍庭霄紧绷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霍廷霄刚想开口却被霍老太太严厉的眼神打断，便只能作罢。
三日后，十二抬嫁妆浩浩荡荡从沈家归来，金丝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绸在风中翻飞。霍老太太站在门外，看着装满金银细软的朱漆礼盒，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她想起三十年前霍家鼎盛时，自己也曾这般风光办过婚事。
"老太太，沈家回话说，希望下半年就办喜事。"管家递上烫金的婚书。
霍老太太着婚书上的朱砂印，良久，轻声道："去告诉少帅，让他准备准备。"转身时，她没看到角落里苏念秋苍白的脸色，也没注意到霍廷霄攥着婚书的手，将纸边捏出深深的褶皱。
暮色渐浓，霍府的红灯笼次第亮起。沈曼坐在楼里，抚摸着霍家送来的翡翠镯子，望着窗外的灯火阑珊，嘴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这场掺杂着利益与算计的婚事，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裹挟其中，无人能够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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