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跟着胡小山翻过最后一道缓坡时,鼻尖先撞上了混着松脂的烟火气——那是灶膛里新添的山柴,裹着小米粥的甜香,夹着点烤红薯的焦糊,勾得他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到了,张家村。"胡小山回头,少年人古铜色的脸膛被晨光照得发亮,发梢还沾着林子里的露水。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古铜色的手背蹭过粗布短打,"打我记事起,村里就这西十来户人家,靠林子吃饭。有不少年轻人都去镇上了。"
陆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坳里三西十座青瓦木屋错落地铺着,像被风卷着撒下的棋子。
最前排的屋前搭着南瓜架,青黄的瓜纽儿正顺着竹篾往上爬;屋檐下挂着几串红辣椒,在晨雾里像小灯笼似的晃;村口那棵两人合抱的老槐树最是显眼,树皮皲裂如刀刻,枝桠间系着七八个红布包,被风一吹,"哗啦啦"响得热闹。
"小山子回来啦!"
"这趟进山可捞着好东西没?"
几个蹲在槐树下搓麻绳的妇人最先瞧见他们。
扎蓝布头巾的王婶子把麻绳往脚边一撂,拎着竹篮凑过来,目光却往陆远脸上扫——他脸上的蓝斑己褪得只剩淡青,倒像被谁轻轻掐了把。
"王婶,您这竹篮里的鸡枞可真肥。"胡小山笑着指了指她篮里的灰蘑菇,"我就说后山那片松树林子,准保能捡着好货。"
"少打岔!"王婶子拍了下他胳膊,眼睛仍盯着陆远,"这位是?瞧着面生得很,莫不是......"
"迷路的旅人。"胡小山抢着接话,手在陆远肩上虚虚一搭,"昨儿在林子里遇着的,摔了跤晕过去,我背他在山洞过了夜。这不,醒了就说要跟我回村寻路。"
"旅人?"蹲在石墩上纳鞋底的李婶子抬头,银针在阳光下闪了闪,"这穹盖森林方圆十几里没官道,哪来的旅人?该不会是......"她压低声音,"从极北冰原过来的?听说那边闹雪灾,流民都往南跑。"
"您这张嘴比山雀还能啄。"胡小山笑着推了她一把,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声线里带着点无奈,"陆兄弟都饿虚脱了,哪有力气跑这么远?陆远,给婶子们打个招呼。"
陆远赶紧弯了弯腰:"婶子们好,我叫陆远,确实是迷了路。"
他声音清亮,带着几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温文——当机械师养成的习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持冷静,连打招呼都带着点书卷气,倒让几个妇人愣了愣。
"瞧这手,细皮嫩肉的。"王婶子突然抓住陆远的手腕,拇指在他掌心搓了搓,"莫不是读书的先生?"
陆远下意识缩了缩手,腕间却被攥得稳当。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手背还留着使用维修工具的薄茧,指腹倒是有层新磨的粗糙,那是在树屋劈柴时蹭的。
"许是哪家的小少爷偷跑出来玩。"李婶子抿嘴笑,"小山子,你可得看紧了,别回头人家家里找过来,说你拐带良家子。"
"得得得,再唠下去,你家那口锅该烧干了。"胡小山拽着陆远往村里走,少年人宽大的粗布短褂被风吹得鼓起来,"陆兄弟还没吃饭呢,我先带他回家填填肚子。"
"哎——"王婶子在身后喊,"晌午来我家端碗鸡汤!我家那只老母鸡昨儿刚下了蛋,炖得烂乎!"
穿过青石板铺的村道,路过晒谷场时,几个光脚的孩童追着芦花鸡跑过,发梢沾着草屑,见了胡小山便脆生生喊"山哥"。
胡小山从怀里摸出把野栗子分给他们,孩子们便哄笑着跑开,留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胡小山的家在村尾,两间木屋带个竹篱笆围的小院。
院角种着几丛薄荷,绿莹莹的叶子上还挂着露珠;窗台上摆着个褪色的陶瓮,里面插着几枝野菊——那是他娘生前最爱的花。
"我爹娘走得早,就剩我一个人住。村里人都救济过我,他们都是好人。"胡小山推开木门,屋里飘着松木香,"西屋空着,你住那间,铺盖都是新晒的,有太阳味儿。"
陆远跟着进屋,见土炕上叠着靛青粗布被,床头贴着张褪色的年画——是送子观音,边角卷着,显见有些年头了。
"我去热粥。"胡小山掀开灶上的木盖,铁锅里还温着半锅小米粥,"昨儿王婶子给了很多腌萝卜,就着吃。"
陆远坐在木凳上,看着青瓷碗里浮着的半颗咸蛋,突然想起便利店的早餐——可哪有这样带着柴火香的粥?他低头扒拉着,喉结动了动:"胡兄,我......一时半会可能回不去家,我不想白吃白住,村里有没有我能做的事情..."
"说啥呢?"胡小山蹲在门槛上,用树枝拨弄着灶里的余火,"叫我小山就行,我救你,就不差你这双筷子。"
"不是那个。"陆远指尖蹭了蹭碗沿,"我有力气,能干活。让我劈柴挑水都行,或者去地里帮忙,跟你上山打猎也成......"
"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挑水?"胡小山乐了,少年人特有的虎牙露出来,"二柱子他媳妇挑水,信不信都比你利索。"
"小山,我真能行。"陆远急了,机械师经常和设备打交道的劲儿涌上来,"从前我能修理各种...铁器,那些铁器可沉了!"
胡小山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收敛了笑意:"行,明儿我带你去张叔家的铁匠铺。我平时不打猎时就在那里帮忙,张叔正缺个打下手的,你要能熬过七天,就算正式的。"
"铁匠铺?"陆远有些发愣。
"咱村靠穹盖森林吃饭,猎人们要打兽皮,得用锋利的猎刀;农人种地,得用结实的锄头。"胡小山掰着手指头数,"张叔的铁匠铺是村里的命根子,他那把铁锤,从他爷爷的爷爷就开始敲了。"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他儿子海波去青林镇开铁匠铺了,就剩他一个人在村里,想找个帮手又嫌工钱贵......"
陆远想了想,铁匠铺应该是张家庄里离机械师最近的工种了,胡小山应该是看见了陆远那些精密的设备才做出的建议。
次日辰时,陆远跟着胡小山来到村东头的铁匠铺。
两间石砌的矮房,一扇木门半开着,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张记铁铺"西个字被烟熏得发黑。
院子里堆着半人高的煤块,墙角码着整整齐齐的铁锭,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还没进门,热浪便裹着铁腥气扑面而来。
门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火星子像金红的雨,顺着门缝往外溅。
"张叔!"胡小山喊了一嗓子。
"哎——小山子回来啦!"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里屋钻出来,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背肌像起伏的山包,胸前的汗水顺着皱纹往下淌,在腰间的粗布围裙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上回你要的箭头备齐了,自个儿去院角搬吧。"老张头用铁锤往院子角落一指,火星子顺着锤尖溅到青石板上。
"好嘞,谢张叔!"胡小山搓了搓手,从皮袋里掏出两只死兔子搁在灶台边,兔毛上还沾着新鲜的草屑,"我还给您带了个帮手,您不是总念叨着缺人搭把手么?您瞅瞅行不行?"
老张头手里还攥着半块黑黢黢的铁料,见了陆远,眯起眼上下打量:"这小身板,能抡得动铁锤?"
"他说要试工,试工期间不要工钱,管饭就行。"胡小山拍了拍陆远的肩,"您老就当多双筷子,成不?"
老张头把铁料往铁砧上一扔,"当啷"一声:"先说好,试工七天,每天从卯时三刻干到酉时,烧煤、拉风箱、递工具,少一样都算你输。"
"成!"陆远应得干脆,专业的机械师的底气冒出来,"试用期通过了再谈工钱,您看这样成不?"
"试用期?"老张头愣了愣,"这词儿新鲜。成,就依你!"他突然咧嘴笑了,皱纹里全是褶子,"明儿早开始,别迟到!"
胡小山拽着陆远往外走,刚出铺子门,就听老张头在后面喊:"小山子!别忘记拿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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