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周的课间，陈奕总能在转身时撞见余菲。
有时她抱着作业本站在他桌旁，笔尖点着数学题上的辅助线：“陈奕，这步全等怎么证啊？我看了半天没看懂。” 声音甜软，带着十六岁少女特有的娇憨，可陈奕瞥见她草稿纸上写的辅助线方程，分明是用了高中才学的解析几何思路——那不是一个刚上高一的学生该有的熟练度。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拿起笔一步步拆解：“你看，先连AC，用ASA定理……” 余光里，她听得很认真，睫毛垂下来，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极了徒步时听向导讲路线的模样。
“哦！原来是这样！” 她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手，书包上的小熊挂件跟着晃了晃，“陈奕你好厉害啊，比我们小学奥数老师讲得还清楚。”
陈奕笔尖一顿。小学奥数老师？这说辞太像成年人对“过去”的模糊指代了。他含糊地“嗯”了声，把本子推回去，没接话。
可余菲像是没察觉他的疏离，下节课间又凑过来，手里捏着包橘子味硬糖：“给你，我妈买的，太甜了，我不爱吃。”
陈奕看着那包糖，喉结动了动。徒步时在半山腰休息，她也从包里摸出过同款硬糖，说“补充点能量”，那时他还开玩笑说“你这装备比专业队还全”。
“不用了，谢谢。” 他往后靠了靠，拉开点距离，“我不爱吃糖。”
“哦。” 余菲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点，但很快又扬起，把糖塞进自己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那我自己吃。对了，周末你去不去后山？我听同学说那边有片野柿子林，熟了应该很甜。”
后山？陈奕猛地抬头。那片野柿子林，前世他二十岁那年去救火时烧没了，后来改成了楼盘。这事除了住在附近的老街坊，没多少人知道。
“不去，” 他移开视线，声音硬邦邦的，“周末要帮家里看店。”
这是实话。前世这个年纪，他每个周末都要蹲在父亲的修车铺旁递扳手。
余菲“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身回了座位。陈奕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她刚才转身时，肩膀垮下去的弧度，和徒步时没抢到山顶露营位的失落神情，几乎重合。
他知道自己该彻底躲开。她是余菲，是那个住着宽敞房子、父母是知识分子的余菲，而他是陈奕，是穿洗得发白校服、连辅导书都要借同学的陈奕。前世如此，重生了，又能有什么不同？
可那天放学，他在车棚取车时，听见几个女生围着余菲说笑，讲着当红偶像的新专辑，余菲站在中间，嘴角笑着，眼神却有点飘，像个误入片场的观众。
“余菲，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不喜欢他吗？” 有女生推了她一把。
“啊？” 她回过神，含糊地应着，“还行吧，挺帅的。”
陈奕推着自行车经过时，余光瞥见她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的疲惫和孤独，像根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他骑上车，没走大路，拐进了通往老街的小巷。晚风吹起他的校服下摆，蝉鸣渐渐稀疏了，他忽然想起徒步时，队伍里年轻人聊职场梗，他插不上话，只能蹲在一边抽烟，是余菲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没说什么，就陪着他站了会儿。
那时他觉得，这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女人，其实和他一样，藏着些说不出的孤独。
现在，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需要人陪的“同类”。
陈奕捏紧车把，心里第一次冒出个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
如果，只是如果，重来一世，是不是真的能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他用力蹬了蹬脚踏板，把那点不切实际的想法，连同身后隐约传来的、喊着“陈奕等等”的声音，都甩在了风里。
但他没发现，自己嘴角的弧度，悄悄柔和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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