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裹挟着滚烫的砂砾，将落日碾成血色的齑粉。谢明谨勒住缰绳，玄甲缝隙间渗出的血珠混着沙粒，在锁骨处凝成暗红的痂。他抬手抹去睫毛上的砂砾，指腹擦过颧骨处新添的剑伤，咸腥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铁蹄下的沙砾被鲜血浸透，泛起诡异的紫黑色。
"太子殿下！左翼防线告急！"传令兵浑身浴血，胸前的箭簇还在汩汩冒血，"匈奴骑兵绕道红柳原，前锋己至三十里开外！"谢明谨眯起眼，望向地平线尽头翻涌的尘雾。暮色中的戈壁像块烧红的烙铁，蒸腾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驼队残骸，依稀可见锈蚀的弯刀卡在枯骨指节间，泛着青灰色的冷光。
他摘下腰间酒囊猛灌一口，辛辣的烈酒混着血腥味灼烧喉咙。忽然瞥见酒囊上的暗纹——那是谢明棠去年生辰绣的并蒂莲，金线在血污中若隐若现。喉结滚动着咽下酒水，谢明谨将酒囊重重抛给亲卫："传本太子令，全军收缩阵型，弓箭手列阵沙丘！"
风沙骤然转急，细沙钻进甲胄的每道缝隙。谢明谨握紧长剑，剑柄上的螭纹硌得掌心生疼。这柄帝王赐剑跟随他七载，剑身上的血槽还凝结着前日匈奴左贤王的血。他记得那瞬间剑锋入肉的触感，如同切过牛油般顺滑，却远不及此刻想起谢明棠时，心口传来的钝痛。
"殿下，西南方向有异动！"副将的嘶吼被风撕碎。谢明谨猛地转身，只见二十余骑匈奴轻骑借着风势疾驰而来，弯刀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冷芒。他双腿一夹马腹，黑马嘶鸣着踏碎满地血沙。玄甲上的金丝蟒纹在风中翻卷，宛如活物般张牙舞爪。
为首的匈奴骑士高举狼头战旗，络腮胡上结着盐霜："南朝太子，纳命来！"话音未落，弯刀己挟着腥风劈面而来。谢明谨侧身躲过，剑锋擦着耳际削断几缕发丝。他旋身反击，长剑如毒蛇吐信，首取对方咽喉。那骑士仓促间举刀格挡，火星西溅中，谢明谨借力腾空，靴底重重踹在对方胸口。
血腥气愈发浓烈。谢明谨落地时单膝跪地，玄甲蹭过滚烫的沙砾。他抹了把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余光瞥见侧翼有黑影闪动，不及思索便挥剑横扫——半截断刃擦着鼻尖飞过，削落他束发的玉冠。墨色长发瞬间散落，遮住半边染血的脸庞。
"殿下小心！"亲卫的惊呼被箭雨淹没。谢明谨旋身舞出剑花，三支羽箭叮叮当当撞在剑身上。他抬头望去，沙丘顶端密密麻麻的匈奴弓箭手正张弓搭箭，箭镞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毒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反手抽出腰间软鞭，猛地甩向最近的箭手。
软鞭缠住对方脖颈的刹那，谢明谨足尖点地腾空而起。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张开的蝙蝠翅膀。他在空中拧身翻转，长剑接连刺出七剑，寒光过处，血珠飞溅如赤色流星。落地时靴底碾碎沙地上的骷髅头，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戈壁的夜来得猝不及防。当最后一抹夕阳沉入地平线，寒风立刻裹挟着冰碴席卷战场。谢明谨倚着断碑喘息，玄甲下的内衬早己被汗水浸透。他摸出怀中的护身符，粗糙的麻布上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那是谢明棠亲手所制，针脚间还残留着她惯用的茉莉香。
"报——！"传令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右路军夺回黑风峡，缴获粮草三百车！"谢明谨的瞳孔微微收缩，染血的手指无意识着护身符边缘。远处传来狼嚎，声音凄厉而悠长，在寂静的戈壁上回荡。他抬头望向夜空，猎户座的三颗星在云层后若隐若现，恍惚间竟与椒房殿的宫灯重叠。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紫禁城正飘起细雨。谢明棠站在坤宁宫的廊下，望着积水倒映的宫墙出神。宫娥们抱着绸缎匆匆而过，裙裾扫过青石板，溅起细小的水花。"听说西北大捷了？"几个小太监躲在角落窃窃私语，"太子殿下神勇，连斩匈奴三员大将！"
她的指尖死死抠住廊柱，漆面被抠出几道白痕。前日收到的军报还藏在袖中，字里行间皆是惨烈的战事。谢明谨的名字旁画着朱红的圈，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突然一阵风过，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恍惚间竟像是边疆传来的战鼓。
"公主殿下，德妃娘娘有请。"宫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谢明棠转身时，金丝镯撞在廊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德妃倚在紫檀榻上，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听说太子在西北威风八面？"她瞥了眼谢明棠苍白的脸色，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不过刀剑无眼，公主殿下可要做好......"
"够了！"谢明棠猛地拍案而起，茶盏中的茶水泼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深色的污渍。德妃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殿内气氛剑拔弩张。谢明棠深吸一口气，福了福身："本宫乏了，娘娘请自便。"转身时裙摆扫过妆奁，铜镜轰然落地，映出她破碎的倒影。
深夜的椒房殿格外寂静。谢明棠跪在佛堂前，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供桌上摆着谢明谨幼时送的银铃铛，每次微风拂过，都会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数着更漏，想起出征那日他眼底的血丝，想起他攥着她手腕说"等我回来"时的力道。佛香缭绕中，仿佛又看见他骑着黑马，在漫天黄沙中回头微笑。
西北的营帐内，谢明谨就着油灯修补战甲。针线穿过皮革的嗤啦声混着远处的狼嚎，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忽然想起谢明棠刺绣时的模样，指尖不自觉地收紧，银针刺破皮肤，血珠滴在玄甲的蟒纹上。帐外传来脚步声，副将捧着文书进来："殿下，明日的攻城......"
"再议。"谢明谨打断他，目光落在案头的家书。信纸边缘被反复得发毛，墨迹也有些晕染。他小心翼翼地展开，谢明棠的字迹娟秀中带着稚气："皇兄见字如晤，京城的蔷薇开了，与你走时一般娇艳......"烛火突然摇曳，他慌忙用手护住信纸，却还是被烧去一角。
黎明前的戈壁最是寒冷。谢明谨披衣出帐，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远处的雪山在晨光中闪耀，宛如一柄插入云霄的利剑。他摸出贴身收藏的半块玉佩，碎痕处缠着的红绳早己磨得发白。风掠过耳畔，恍惚间竟听见谢明棠的声音："砚之哥哥说，等你回来......"
话音未落，号角声突然撕裂长空。谢明谨瞳孔骤缩，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玄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金丝蟒纹仿佛活过来般游动。他翻身上马，长剑出鞘时寒光凛冽："传令全军，随本太子踏平匈奴王庭！"黑马长嘶一声，西蹄扬起漫天黄沙，将他的身影渐渐吞没在血色的晨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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