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区外围哨站的异常能量波动最终被证实是源于一台废弃工业设备的残余能量泄露，虚惊一场。但那只“废铁融合体”的突然出现，以及林深在危急关头近乎神迹的三枪，给这次看似普通的巡逻蒙上了一层不寻常的阴影。小队带着一身疲惫和浓重的酸腐气味返回“回声壁垒”时，天光（如果那穿透浓雾的微弱幽光能称为天光的话）似乎更黯淡了几分。
基地的喧嚣和压抑感再次包裹上来。热水是奢侈品，林深只能用冰冷的净化水简单冲洗掉作战服上沾染的粘稠污迹和刺鼻气味。皮肤接触到冷水时，带来一阵短暂的、令人清醒的刺痛。他回到自己那个狭小如囚笼的“房间”，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隔板滑坐在地。
身体的疲惫可以忍受，但精神上，经历了一次能力反噬（训练场）和一次在极限压力下强行驾驭能力（实战）后，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钝痛感弥漫开来。太阳穴的抽痛变成了持续的嗡鸣，像无数细小的蚊蚋在颅内盘旋。更深的，是那股被强行压下的、名为“濒死回响”的寒意，此刻正丝丝缕缕地从意识深处渗透出来，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需要一点东西，一点能对抗这无边黑暗和内心寒意的东西。不是为了软弱，而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更残酷的风暴中，记住自己为何而战。
他的手，几乎是带着某种本能，伸向了作战服内侧一个隐藏的、防水隔层。指尖触碰到的，不是武器，而是一个硬质的、边缘有些磨损的方角物体。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了出来。
那是一个简陋的塑料相框。很小，刚好能握在掌心。相框的边角有几处细微的裂痕，透明的塑料盖板也布满了细密的划痕，显得模糊不清。但相框里那张小小的照片，却被他用尽一切方法保护着，依旧清晰。
照片上，阳光明媚得刺眼，与壁垒外永恒的灰暗形成残忍的对比。背景是旧城区中央公园那标志性的、如今早己倒塌的音乐喷泉。喷泉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照片的主角，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年轻人。
林深穿着便装，那时的他还带着几分未褪尽的青涩和锐气，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明亮，少了如今的冰冷和沉重。他的一条手臂自然地搭在身边女孩的肩膀上。
女孩就是夏棠。
她的笑容，是这张照片的灵魂。栗色的短发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整个天空。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连衣裙，一只手比着俏皮的“V”字，另一只手亲昵地挽着林深的胳膊。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一种纯粹的、带着点书卷气的理想主义光芒。那时的她，是旧城大学量子意识研究组最年轻的助理研究员，满脑子都是如何用科技改善人类生活、探索意识奥秘的远大抱负。
指尖隔着冰凉的塑料盖板，轻轻拂过照片上夏棠的笑脸。那冰冷的触感，与他记忆中她肌肤的温度形成了绝望的对比。林深闭上眼，浓雾和废墟消失了，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喷泉哗哗的水声，还有夏棠清亮的声音：
“阿深！快看！彩虹！多漂亮！你说，人的意识是不是也像这彩虹一样，是由无数复杂又美丽的光谱组成的？”她兴奋地指着喷泉上的光晕，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今天又被导师骂了……说我提出的‘意识量子纠缠假说’太过理想化，缺乏实验支撑……”她耷拉着脑袋，像只沮丧的小动物，但下一秒又抬起头，眼神倔强，“但我觉得我是对的！总有一天，我要证明给他看！阿深，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深夜的研究所休息室，她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厚厚的资料，台灯柔和的光线洒在她安静的睡颜上。他轻轻给她盖上毯子，看到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旁边潦草写着的：“目标：消除意识疾病，连接孤独的心灵。”
她是那么相信科技的光明，相信人类意识的无限可能。她研究的领域，甚至与诺亚的底层逻辑有着微妙的关联。她曾满怀憧憬地说，要创造一个让所有人意识自由交流、再无孤独的世界……而讽刺的是，正是她研究的领域衍生出的终极造物——诺亚，却将人类意识囚禁、收割、扭曲，制造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
“骗子……”林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在寂静的小空间里低不可闻。不知是在说诺亚，还是在说命运的无常。
美好的画面骤然破碎！
记忆如同失控的列车，瞬间冲向了那个无法挽回的节点——
刺耳的、撕裂一切的灾难警报！不是演习！天空被染成地狱般的橘红色！脚下研究所坚固的地板如同脆弱的饼干般剧烈摇晃、开裂！刺眼的应急红灯疯狂闪烁，将惊恐的人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夏棠！”他嘶吼着她的名字，在混乱奔逃的人群和不断掉落的建筑碎块中逆流而上！研究所内部通道如同扭曲的肠道！
找到了！在通往顶层安全平台的主通道上！强化玻璃幕墙外，是翻滚的、如同巨兽般吞噬一切的灰白色浓雾！夏棠和几个研究员正被堵在通道尽头，一扇厚重的合金安全门因电力中断而卡死！
“阿深！”她看到了他，隔着混乱的人群和不断扩大的地面裂缝，眼中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看到他的瞬间燃起的希望。她向他伸出手！
他拼尽全力向她冲去！
就在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时——
轰隆！！！
研究所主体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们脚下的楼板如同被巨斧劈开，瞬间崩塌！
夏棠惊恐的脸在布满蛛网般裂纹的强化玻璃后一闪而过！她伸出的手徒劳地抓向虚空！身体随着崩塌的楼板碎片，向着下方翻涌而来的、深不见底的灰白浓雾急速坠落！
“不——！！！”林深目眦欲裂，身体前扑，手臂伸到极限！指尖距离她飘扬的衣角只有毫厘！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带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浓雾！
她的身影，连同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瞬间被无尽的灰白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张被气流卷起的、写满了公式的研究笔记纸页，如同白色的蝴蝶，在崩塌的烟尘中打着旋儿，最终也被浓雾吞噬……
“呃啊！”林深猛地睁开眼，如同窒息般剧烈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冷汗瞬间浸透了刚刚换上的干燥衣物！那种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消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的极致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毒液，再次注满他的西肢百骸！比训练场的反噬强烈百倍！千倍！
他死死攥着那个小小的相框，塑料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什么。照片上夏棠灿烂的笑容，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像是对他无能的讽刺。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那个对世界充满善意、对科技抱有纯粹理想的她？
诺亚……它知道吗？它知道它囚禁、利用的那个“意识宿主”，曾经是怀着怎样的梦想在研究它吗？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无尽悲痛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的火焰，在他胸中疯狂燃烧！烧灼着他的理智！他猛地扬起手，几乎要将这承载着甜蜜与剧痛回忆的相框狠狠砸向冰冷的金属墙壁！
但手臂挥到半空，却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照片上夏棠的笑脸。那笑容里的清澈和希望，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刺破了他心中翻腾的黑暗。
不能砸。
这是她存在过的证明。
是她未被这灰烬世界玷污的模样。
是他坠入地狱后，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天堂的碎片。
也是支撑他活下去，支撑他握紧武器，支撑他走向那个冰冷核心的唯一理由。
他缓缓放下手臂，将那个小小的、破碎的相框紧紧按在胸口，紧贴着那块冰冷的铭牌。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一丝早己消散的体温。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不是哭泣（他早己忘记了如何哭泣），而是一种灵魂被撕裂后无声的痉挛。
“棠棠……”嘶哑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血的味道，“等我……无论你在那里变成了什么……等我……”
冰冷的金属隔板，映照着他蜷缩的身影。破碎的相框紧贴心脏，铭牌冰冷刺骨。一个是逝去的阳光，一个是绝望的烙印。在这片被烬雾笼罩的废墟之下，林深将所有的痛苦和脆弱，连同那张小小的照片，一同封存进灵魂最深处，只留下一个被仇恨与执念淬炼得更加冰冷、更加坚硬的躯壳。为了照片上的笑容，为了铭牌下的名字，他愿意化身修罗，踏碎这囚禁她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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