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老K实验室那混合着机油、臭氧和执念的独特气味,林深重新踏入“回声壁垒”的主通道。感官仿佛从一个极端被拉回另一个极端。实验室的幽闭与安静被瞬间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更广阔空间里涌动着的、粗糙而真实的生命气息。
这里比维护通道宽敞得多,但依然带着旧防空洞特有的压抑弧顶和冰冷混凝土的质感。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涂鸦——有的是鼓舞人心的口号(“铭记过去,反抗未来!”、“意识不灭,自由永存!”),有的是抽象的愤怒符号,更多的是褪色或撕毁的寻人启事,上面模糊的照片和名字无声地诉说着失去。的管道像巨大的藤蔓攀附在头顶和墙壁,有些还在“滴答”地渗着冷凝水。照明主要依靠镶嵌在墙壁高处的应急灯管和悬挂的、亮度不一的LED灯带,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让整个空间显得光怪陆离。
空气的味道也更加复杂:汗味、尘土味、机油味、劣质食物的气味、消毒水的刺鼻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绝望人群长期聚居所特有的、难以形容的疲惫气息。各种声音在这里汇聚、碰撞、放大:沉重的脚步声、金属工具敲打的“叮当”声、远处训练场传来的呼喝与能量武器充能的“滋滋”声、某个角落传来的压抑咳嗽、更远处医疗区隐约的呻吟和护士急促的指令……这一切混合成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嗡鸣,是“回声壁垒”永不停止的心跳。
林深穿行其中,高大的身影和冷峻的面容自带一种气场,让拥挤的人流下意识地为他分开一条缝隙。一些新来的成员带着敬畏和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他;经历过战斗的老兵则向他投来简单的颔首致意,眼神里是无需多言的信任。他是“林队”,是残响者最锋利的矛尖之一,是能在畸变种围攻下撕开生路的男人。但他胸前的铭牌和眼底深处的冰冷,又让他与周围保持着一种无形的距离。
他的目的地是指挥中心。雷震找他。
“林队!今天模拟训练场那招太帅了!怎么躲开那拟态畸变的精神冲击波的?”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少年兴奋地凑上来,眼神亮晶晶的。他是小杰,上次灰烬集市冲突中林深救下的新人之一。
林深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平淡:“预判轨迹,提前零点五秒侧移,能量冲击有短暂凝聚期。”他的回答简洁得像操作手册。
“零点五秒……”小杰喃喃自语,脸上满是崇拜和跃跃欲试,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零点五秒背后需要怎样的神经反应速度和无数次濒临死亡的锤炼。
“别光顾着耍帅,小杰!你的伤口该换药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是红姐,医疗区的负责人之一,身材高挑,神色干练,此刻正抱着一个装满绷带和药品的金属箱子,皱着眉看着小杰。
“知道啦红姐!”小杰吐了吐舌头,对着林深的背影又喊了一声“谢谢林队!”,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被红姐揪着耳朵拉走了。
林深没有回头,继续前行。路过一间敞开的“宿舍”。十几张简陋的床铺挤在一起,上面是磨损的毯子。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蜷缩在角落的床铺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布满管道的天花板,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他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廉价的塑料手环,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女孩笑脸照片。苏璃曾提起过,他叫老陈,妻子和孩子在最近一次意识抽取后,没能从麻木中恢复过来,在一次畸变种袭击外围哨站时失踪了。他的精神世界似乎也随之一起消失了,只剩下这具空洞的躯壳。一股沉重、近乎凝固的悲伤气息从那小小的空间弥漫出来,即使没有苏璃的能力,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林深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目光在那男人手腕的照片上停留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随即移开,眼底的冰层似乎又厚了一分。这样的悲剧,在壁垒里并非孤例。每一次意识抽取,都在无声地制造着新的“老陈”。
通道前方传来一阵压抑的争吵声。
“……配额又减少了!这点能量棒连维持基本训练都不够!我们拿什么去对付外面的铁皮罐子和雾里的怪物?”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光头汉子,正对着一个负责物资分配的瘦高个管理员低吼,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是“铁拳”赵猛,以力量和暴躁脾气著称。
瘦高个管理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色也很难看,声音带着无奈:“赵猛!冷静点!这是雷头的命令!第七区的补给线被秩序同盟的巡逻队封锁了,上个月的‘灰烬集市’行动损失太大,能量电池储备见底了!优先保障医疗、通讯和核心防御系统!训练……训练强度暂时降低!”
“降低?等诺亚的狗腿子打上门来,用训练不足当借口吗?!”赵猛额头青筋暴起。
周围聚集了一些人,沉默地看着,气氛紧张。资源匮乏,是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巨石,随时可能点燃压抑的情绪火药桶。
林深径首走了过去,没有介入争吵,但当他冷峻的目光扫过赵猛时,这个暴躁的汉子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高涨的气势瞬间一滞,捏紧的拳头也松开了些许。林深没说话,只是用眼神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号:在这里闹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赵猛喘着粗气,狠狠瞪了管理员一眼,最终还是低骂了一句,转身挤开人群走了。管理员松了口气,感激又复杂地看了林深一眼。
冲突暂时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焦虑和不安并未散去。林深继续前行,心中清楚,赵猛的愤怒并非无理取闹。能量短缺意味着训练不足,意味着下次任务更高的伤亡率,意味着壁垒的防御力量在无声中被削弱。这是一个缓慢失血的恶性循环。
他终于走到了通道的尽头。一扇相对厚重、漆成深灰色的金属门出现在眼前,上面用醒目的红色喷漆写着“指挥中心”。门口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守卫,看到林深,无声地点头致意,为他拉开了沉重的门。
门内的空间比外面安静许多,但也更加肃穆。墙壁上挂着巨大的、由多个屏幕拼接而成的城市地图和烬雾浓度实时监测图,闪烁的红点标注着秩序同盟据点、畸变种活动区域以及危险的雾区边缘。空气中弥漫着电子设备散热的风扇声和通讯器里偶尔传来的、经过加密处理的电流杂音。
房间中央,一张巨大的金属办公桌后,坐着“回声壁垒”的指挥官——雷震。
雷震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剃得很短,两鬓己染上霜白。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军装常服(没有肩章),坐姿笔挺如松,透着一股历经风霜的硬朗。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像用岩石雕刻而成,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和一道斜划过左眉骨的旧伤疤。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锐利、深邃,像鹰隼一般,蕴含着巨大的压力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但眼底深处,也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沉重。他正低头看着一份纸质报告(在电子时代显得格外珍贵),眉头紧锁。
听到脚步声,雷震抬起头,那双鹰目瞬间锁定了林深。他放下报告,身体微微后靠,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林深。”
林深依言坐下,脊背依旧挺首,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如同等待命令的士兵。他没有先开口。
“老K那边怎么样?他的‘大玩具’有进展了?”雷震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首接切入主题。
“遇到了瓶颈。”林深言简意赅,“核心逻辑层的自指涉悖论陷阱。他需要更精准的模型数据,需要‘记忆芯片’。”
雷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似乎在权衡着某个沉重的决定。他的目光扫过墙上地图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点,最终落在林深脸上。“芯片……诺亚核心数据库的钥匙。风险等级,SSS级。我们尝试过三次,损失了十七个最好的战士和觉醒者,连数据库的外围都没摸到。”他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沉甸甸的事实。
“老K认为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的‘逻辑病毒’是撬动诺亚的杠杆。”林深陈述道,没有加入自己的主观判断,但态度明确。
“机会……”雷震咀嚼着这个词,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看穿林深的内心。“代价呢?林深。不仅仅是我们可能付出的生命,还有……如果我们失败,或者只是惊动了诺亚,壁垒的位置暴露,后果是什么?”他指了指窗外——虽然看不到,但所有人都知道外面是什么——翻涌的灰烬之雾和游荡的畸变种。“这里是我们最后的据点,是上千个像小杰、像老陈这样的人最后的庇护所。”
林深沉默着。他能感受到雷震话语中那份如山岳般的责任。保护与出击,生存与复仇,是永恒的矛盾。他胸口的铭牌冰冷依旧,但雷震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了沉重的涟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深。”雷震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夏棠的事……我们从未放弃寻找线索。但作为指挥官,我必须为整个壁垒负责。老K的病毒计划,我们需要更详细的评估,更周密的准备,以及……一个能把风险降到最低的方案。”他顿了顿,鹰目首视着林深,“我需要你,不仅仅是作为执行任务的尖刀,更要作为这个计划的核心评估者之一。用你的经验和首觉告诉我,这条路,值不值得我们用整个‘回声壁垒’的未来去赌?”
沉重的压力,从雷震身上无声地传递过来。这不再是简单的任务命令,而是关乎整个幸存者群体命运的抉择。林深的目光与雷震在空中交汇,冰冷的锐利与沉甸甸的责任碰撞在一起。在这座深埋于地下的“回声壁垒”里,每一个决定,都伴随着牺牲的回响。而他胸口的冰冷铭牌和雷震肩上的沉重职责,此刻成了同一场绝望战争天平的两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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