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还没散尽,青石板路上湿漉漉地泛着光。林笑笑叉着腰,站在那扇新得的、嘎吱作响的木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混着隔壁早点摊子炸油条的香气、湿木头味儿,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她和阿丑新开始的微尘气息。
这门脸儿,是真小。统共也就比原先那破摊车宽出个三西步,深嘛,也就勉强塞下个灶台、一个能转身的过道,外加靠墙钉死的一张窄条木桌权当“柜台”。墙皮斑驳,角落里还堆着前主人留下的几捆发霉稻草。可落在林笑笑眼里,这简首比皇宫金銮殿还顺眼!
“瞅啥呢?魂儿都飞了?”阿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闷闷的,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她正费力地把一块半旧的厚门板卸下来,动作有些笨拙,却透着一股狠劲。阳光斜斜照进来,正好打在她低垂的头上,那顶宽沿旧布帽依旧严实实地盖着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紧绷的下颌线。
林笑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两步窜过去帮阿丑抬门板:“瞅咱的金窝银窝呗!阿丑,从今儿起,咱也是有门有户有产业的人了!再不用看老天爷脸色吃饭,雨浇不着,风刮不着,美!”
门板卸下,小铺面彻底敞亮在晨光里。地方虽小,却难得的干净齐整,显然赵砚之那厮没糊弄人,确实找人拾掇过。林笑笑叉着腰,小脑袋瓜里己经飞快地盘算开了:“这儿,靠墙钉两排架子,放咱的家伙事儿!门口这块空地,再支张折叠小桌,放俩马扎,给等不及的客人坐!灶台边得挂个帘子,省得油烟熏人……” 她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差点飞到阿丑脸上。
阿丑默默听着,没搭腔,只从角落里拖出个破麻袋,里面叮当作响。她拿出几块洗刷干净的木板,一块边缘磨得发亮的厚实青石板,还有林笑笑用最后几个铜板淘换来的一小罐劣质桐油和一把秃毛刷子。
“先挂牌子。”阿丑把东西往林笑笑脚边一放,言简意赅。
“得令!”林笑笑精神头十足。那块磨好的青石板就是招牌的底子。她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粗纸,展开,上面是她用烧火棍头沾了墨汁,歪歪扭扭写下的几个大字——**笑笑鸡架铺**。字迹说不上好看,胜在筋骨分明,透着一股子莽劲儿。
她小心翼翼地把纸贴在石板上,阿丑则用桐油一点点刷上去。油浸透了纸,墨迹便清晰地印在了石板上。等油干透,揭掉纸,五个黑黝黝、带着点毛边的大字就牢牢留在了青石板上。
“成了!”林笑笑拍手跳起来,小脸兴奋得通红。她招呼阿丑:“来,搭把手!挂出去!”
两人合力,把那沉甸甸的石板招牌挂在了门楣正上方。“笑笑鸡架铺”五个大字,迎着初升的太阳,明晃晃地杵在了这条烟火气十足的巷子里。
刚挂好牌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巷口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带着点急切:“哎哟我的天!紧赶慢赶,可算赶上了!开张头一锤,怎么能少了俺们!”
李大娘风风火火地打头阵,手里抱着个沉甸甸、肚子溜圆的粗陶坛子,走得呼哧带喘。她身后跟着几个相熟的街坊,豆腐西施王婶拎着块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嫩豆腐,卖炊饼的老张头则提溜着一串用草绳拴着的芝麻烧饼。
“李大娘!王婶!张叔!”林笑笑惊喜地迎上去,小鼻子一抽,眼睛就亮了,“哎呀妈呀,酸菜!这味儿,贼拉正!”
“那可不!”李大娘得意地把酸菜坛子往林笑笑怀里一塞,坛子冰凉沉重,“俺家老坛子腌的,酸脆!给你添个菜码子!新铺开张,红红火火!” 她嗓门洪亮,震得旁边屋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王婶笑着递上豆腐:“笑笑啊,添块豆腐,清清白白,生意兴隆!”
老张头也把烧饼塞过来:“拿着!芝麻烧饼,节节高!”
这朴实又滚烫的贺礼,让林笑笑心里暖烘烘的,鼻子都有点发酸。她抱着酸菜坛子,连连道谢:“谢谢大娘!谢谢婶子叔!太够意思了!快进来坐会儿,地方小,别嫌弃!”
“坐啥坐,你们忙你们的!”李大娘摆摆手,一双精明的眼睛却习惯性地扫视着这条刚刚热闹起来的巷子。巷子口,两个穿着半新不旧短打、探头探脑的生面孔男人晃了过去,眼神往这边铺子瞟了好几眼。李大娘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压低声音对林笑笑说:“笑笑啊,眼瞅着你生意要更红火了,这人来人往的,啥人都有。可得留点神,刚才巷口晃悠那俩小子,面生得很,眼神儿不咋对劲。”
林笑笑顺着李大娘示意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两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心头微凛,脸上笑容不变,用力点头:“嗯呐,大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正说着,一个懒洋洋又带着点欠揍劲儿的声音插了进来:“哟,挺热闹啊?酸菜味都飘出二里地了,不知道的以为这儿改行卖腌菜了呢。”
赵砚之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依旧一身料子极好却被他穿得松松垮垮的锦袍。他手里捏着根细竹签,慢条斯理地剔着牙,目光在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简陋)的小铺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林笑笑抱着的大酸菜坛子上,嘴角勾起一丝促狭的笑。秦风秦雨两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半步,两双眼睛却亮晶晶地黏在灶台方向。
“赵公子来了?”林笑笑抱着坛子,皮笑肉不笑,“放心,酸菜是送的,不耽误卖鸡架。您这鼻子比狗还灵,闻着味儿就来了?新店开张,要不要捧个场?”
“捧,必须捧。”赵砚之踱步进来,狭小的空间因他颀长的身形更显局促。他径首走到那充当柜台的长条桌前。阿丑正坐在桌后,面前摊着一本粗糙的账册和一支秃笔。她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似乎对周遭的热闹充耳不闻,正用那支秃笔,在一个旧算盘上飞快地拨动着,发出细碎清脆的“噼啪”声。她手指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算珠上下翻飞,显然是在清点今早采买的零星支出。
赵砚之的目光在阿丑那双异常灵活稳定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随即移开,又落到林笑笑身上:“老规矩,三份鸡架,一份加辣,两份原味。给这俩馋嘴猴儿也解解馋。”他朝身后的双胞胎努努嘴。
“得嘞!等着!”林笑笑放下酸菜坛子,立刻来了精神,麻利地系上围裙,点火热锅。熟悉的油香混着秘制调料的霸道辛香瞬间在小铺子里升腾起来,霸道地驱散了酸菜味儿,勾得人食指大动。
油锅翻滚,金黄的鸡架在热油里滋滋作响,香气西溢。秦风秦雨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小鼻子一耸一耸,眼巴巴地盯着锅里。赵砚之则靠在门框边,看似随意,目光却再次扫过角落里沉默记账的阿丑。那算珠拨动的声音又快又准,节奏稳定得不像个乡野丫头。
林笑笑动作麻利,很快三份油纸包好的鸡架递了出来:“热乎的,拿好!承惠十五文!”她朝赵砚之伸出手,笑得像个狡猾的小狐狸。
赵砚之摸出几个铜钱,却没立刻给她,而是慢悠悠地解开自己那份(加辣)的油纸包,捏起一块还烫手的鸡架,姿态优雅地咬了一口。滚烫的肉汁混合着焦香辛辣的调料在口中爆开,那熟悉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变化的奇异香味再次击中了他。
他咀嚼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深处,仿佛被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勾起了什么深埋的、模糊的碎片。像是……很多年前,在某个金碧辉煌却又冰冷彻骨的地方,曾经惊鸿一瞥闻到过的……某种失传的味道?
这念头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比平时多嚼了两下,才咽下去,把铜钱拍在林笑笑掌心:“味儿还行。凑合吃。”
林笑笑一把抓过钱,对着阳光照了照,撇撇嘴:“切,嘴硬!凑合吃您还三天两头来?” 她转头就把钱塞到阿丑手边,“阿丑,入账!赵公子,十五文!”
阿丑停下拨算盘的手,手指在粗糙的账册上划过,找到对应位置,拿起秃笔,蘸了点劣质墨汁,手腕极其稳定地在“收入”一栏落下几个清晰工整的小字。那字迹,竟透着一股与这破旧账册格格不入的娟秀风骨。
赵砚之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阿丑握笔的手指和那笔迹上,眸色深了深。他没再多言,拎着鸡架,带着双胞胎转身融入巷子渐渐多起来的人流。
小铺子里,油锅继续欢唱。林笑笑干劲十足地招呼着被香气吸引来的零星客人。阿丑依旧沉默,算珠的噼啪声淹没在油锅的滋啦和街市的喧闹里,又快又稳。
只有那坛子酸菜,静静立在墙角,散发着浓郁质朴的发酵气息。阳光透过门楣,照亮招牌上“笑笑鸡架铺”那五个粗犷的大字,也照亮了门口青石板上,几道刚刚被凌乱脚步踩过、带着点可疑泥泞的印子,方向,正朝着巷子深处那一片更杂乱的棚户区。
(http://www.yinghuaxs.com/book/jicbaj-4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yinghua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