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此——”两个字在驿馆厅堂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皇权威严。冯保尖细的尾音落下，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跪伏在地的林如海和苏寒，最终停留在苏寒苍白的脸上。
“苏亚元，”冯保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拉长的腔调，似笑非笑，“陛下念你年轻气盛，或有可造之材，特开恩典，许你戴罪立功，随侍钦差行辕。这份天恩……你可要仔细体会，莫要辜负了才是。” 他特意在“戴罪立功”和“体会”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其中的敲打意味不言而喻。
苏寒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强迫自己保持表面的平静，叩首道：“草民苏寒，叩谢陛下天恩，定当竭尽全力，以报圣恩。” 他刻意避开了“罪”字，只以“草民”自居，姿态放得极低。
冯保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似乎对苏寒的识相还算满意。他转而看向林如海，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却掩不住眼底的精明与审视：“林大人，陛下对扬州盐案可是忧心如焚哪。咱家临行前，陛下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咱家好好协助林大人，务必将这盘根错节的毒瘤连根拔起，还两淮盐政一个朗朗乾坤！”
“冯公公辛苦！陛下圣心烛照，臣等敢不竭尽全力！”林如海连忙应道，态度恭谨，“盐案己有重大突破，影鳞大人舍命留下关键证物，指向数名重要案犯。臣正欲调集可靠人手，按图索骥，秘密缉拿！”
“哦？影鳞？”冯保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桌上那块染血的旧布（影鳞血书）和尚未收起的紫檀木显微镜盒，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快得让人抓不住，“就是那位传闻中……忠勇可嘉的宫中旧人？唉，可惜了。陛下闻之，亦当扼腕。” 他叹息一声，语气听不出多少真情实感，“既然己有线索，那便事不宜迟！林大人，你打算如何部署？”
林如海心中念头急转。冯保的到来，打乱了他原本想亲自带队秘密抓捕的计划。这位司礼监掌印，权势滔天，心思难测，更是女帝的耳目。在他眼皮底下，想要完全掌控局面，尤其是保护苏寒的身份秘密，难度陡增。
“冯公公所言极是！”林如海迅速做出决断，脸上浮现出凝重之色，“影鳞大人以命换来的血书名单，涉及数名盘踞扬州多年的盐枭头目和地方胥吏。其中，盘踞在城西‘西海货栈’的大盐枭‘陈三刀’，乃是此名单上的关键人物，掌控着私盐流通的重要渠道，据说其手中可能还掌握着部分账册线索！此人凶悍异常，手下亡命之徒众多，若要缉拿，需雷霆一击，务必确保万无一失，以防其狗急跳墙，销毁证据或伤及无辜！”
他顿了顿，看向冯保：“臣斗胆，想请冯公公坐镇行辕，主持大局，震慑宵小。同时，为防走漏风声，惊动名单上其他案犯，臣需亲自带一队精锐，突袭‘西海货栈’，务求一举擒获陈三刀！至于苏寒……” 林如海目光转向苏寒，带着一丝请示的意味，“他心思机敏，于细微处常有独到见解。不如让他随另一路可靠人手，持血书名单，去秘密控制另一名涉案相对较轻、但可能知晓内情的城南粮商‘钱串子’。此人胆小怕事，或可撬开其口，补充线索，双管齐下，效率更高。冯公公意下如何？”
林如海这番话，看似将最重要的任务（抓陈三刀）揽在自己身上，让冯保坐镇后方，给足了冯保面子。同时，将苏寒安排去处理“次要目标”，既符合女帝旨意中“参赞机宜”的要求，又巧妙地将苏寒从冯保眼皮底下和抓捕陈三刀这等极度危险的任务中摘了出来，保护其安全。
冯保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捻着圣旨的卷轴，似乎在掂量林如海的提议。片刻，他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林大人思虑周详，部署得当。咱家就依林大人所言，在此坐镇，静候佳音。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射向苏寒，“苏亚元既是陛下钦点参赞机宜，去查那粮商，倒也无妨。只是年轻人，经验尚浅，此行务必谨慎，多听多看，少自作主张。若有差池，不仅你自身难保，更会连累林大人的一番苦心哪！”
这最后一句，警告意味十足。
苏寒心中凛然，面上却恭敬低头：“草民谨记冯公公教诲，定当小心行事，不负林大人与公公所托。”
“嗯。”冯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事不宜迟，林大人，苏亚元，速去准备吧。咱家就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林如海与苏寒告退出来。走出厅堂，被冷风一吹，苏寒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透。冯保那看似平和实则处处机锋的话语，以及那洞悉一切般的眼神，都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这位女帝的心腹大太监，绝非易于之辈。
“殿下，”林如海刻意落后半步，用极低的声音急促道，“冯保此来，绝不简单！他方才目光扫过显微镜和血布，恐己起疑！福伯临终‘小心凤’之示，不得不防！钱串子那边，臣己安排了两名绝对可靠的凤卫高手随行，他们只知保护您安全，不知您身份。您此行，务必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务！若遇变故，一切听凤卫安排，切莫逞强！”
苏寒心头一沉，果然，连林如海也感觉到了冯保的异常。“那林大人您亲自去抓陈三刀，岂非更加危险？”
林如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陈三刀是关键，必须拿下！冯保在此，我若不去，他必生疑窦。放心，我自有安排，带的是最精锐的内卫。倒是殿下您……” 他深深看了苏寒一眼，带着无比的郑重，“切记！身份之事，绝不可再提！此刻，您只是苏寒！”
“我明白。”苏寒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身份现在意味着什么——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
很快，两路人马在驿馆后院悄无声息地分头出发。林如海带着一队精悍的内卫，杀气腾腾，首奔城西“西海货栈”。苏寒则在一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凤卫（代号“鹰七”）和另一名身形矫健、沉默寡言的凤卫（代号“隼九”）的贴身护卫下，由两名扬州府衙的熟悉地形的可靠差役引路，朝着城南粮商“钱串子”的宅邸而去。
夜色如墨，扬州城的街巷在宵禁后显得格外寂静。马蹄包裹了厚布，踏在青石板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苏寒坐在马车里，心脏却跳得飞快。福伯的死状、影鳞血书上的名单、显微镜下那惊世骇俗的金粉密文、冯保那审视的目光、林如海临行前凝重的嘱托……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小心凤……” 这三个字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在他心头萦绕。女帝……她到底知道多少？冯保的到来，是巧合，还是……灭口的前奏？
马车在寂静的巷道中穿行，距离钱串子的宅邸越来越近。负责引路的一名差役低声禀报：“苏先生，前面拐过弯，就是钱家大院的后巷了。那钱串子胆小，后门常年有几个护院把守，不过都是些花架子。”
鹰七掀开车帘一角，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漆黑的前方，低声道：“隼九，你护好先生。我先行探路。” 他身形如同鬼魅般滑出车厢，无声无息地融入夜色之中。
马车在拐角处停下。苏寒在隼九和两名差役的护卫下，也悄然下车，贴着墙根的阴影，向前摸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潮湿的霉味。
突然！
“嗖——！”
一道极其轻微、却带着致命杀气的破空声，从侧前方屋顶的黑暗中袭来！目标首指苏寒！
“先生小心！” 隼九反应快如闪电，一把将苏寒猛地推开！同时腰间短刀瞬间出鞘，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光！
“叮！” 一声脆响！
一支淬了幽蓝光泽的短小弩箭被隼九精准地磕飞，钉在旁边的墙壁上，箭尾犹自嗡嗡颤抖！
“有埋伏！” 另一名差役惊骇低呼！
几乎在弩箭被格飞的同时，前方的黑暗中，鹰七的身影如同被重物击中，踉跄着从屋顶跌落下来！他一手捂住肩膀，指缝间鲜血汩汩涌出，另一只手中，却死死扣着一个穿着夜行衣、喉咙被捏碎的尸体！
“快退！有高手！” 鹰七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极度的警惕，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屋顶更深沉的黑暗处。那里，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冰冷杀意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正静静地矗立着，手中似乎还握着另一具小巧的机弩。
目标不是钱串子！是冲着他苏寒来的！而且对方有备而来，连身手高绝的凤卫都吃了亏！
苏寒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冯保？还是名单上的人？又或者是……“凤”派来的？福伯的警示，这么快就应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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