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记粉馆”的生意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西市炸开了锅,溅起的油星子烫得陈家米店掌柜们坐立不安。晶莹剔透、香辣爽滑的“神仙索”以其低廉的价格(三文钱管饱)和前所未有的口感,迅速俘获了底层百姓的胃和心。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丐帮“销售员”更是将这股“粉条风暴”吹遍了县城的犄角旮旯。
陈家大宅里,摔杯子的声音就没停过。米店的生意肉眼可见地萧条下来,仓里堆积的陈米散发着沉闷的霉味。陈老爷阴沉着脸,听着管家汇报“苏记粉馆”每日惊人的出货量和那校场角落荒诞又扎眼的“知识换肉馍”义学,气得山羊胡子首抖。
“狂生!妖孽!用些下贱流民和乞丐,弄些邪魔歪道的吃食,还敢蛊惑人心!”陈老爷拍着桌子咆哮,“给我盯紧了!秋闱在即,我看他还能蹦跶几天!等他乡试落榜,滚出这县城,我要他连那身破衣裳都赔干净!”
与此同时,苏寒却异常冷静。反击的第一枪打得漂亮,但“粉条经济”只是权宜之计,是打破封锁的突破口。他真正的战场,在即将到来的秋闱乡试!那是鲤鱼跃龙门的生死关,是陈家动用学阀力量碾压他的最佳舞台!
破屋里,灯火昏黄。桌上摊开的不是西书五经,而是厚厚一摞从县学老书吏那里“借”来的、落满灰尘的历年乡试《题名录》和《中额册》。这些枯燥的官方文档,记录了过往十年本省乡试的详细数据:各科报考人数、录取人数、录取率、甚至部分考官的简要评语偏好。
苏寒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伏案疾书。烧焦的树枝头在粗糙的黄纸上划拉着,一个个名字、数字、年份被摘录、归类、对比。福伯在一旁小心地磨着墨(虽然苏寒很少用),看着自家少爷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间寻找着常人看不见的“生机”。
“寒哥儿……您这……这是?”福伯终于忍不住,看着纸上那些奇怪的线条(柱状图雏形)和一堆堆数字,担忧地问,“不看经义,光看这些……能中举吗?”在他朴素的认知里,科举就该头悬梁锥刺股地背书。
苏寒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福伯,打仗要知己知彼。这科举,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桥有多宽?哪个方向人少?哪个考官可能喜欢什么调调?这些本子上,都写着呢!”
他蘸了点墨汁,在纸上重重画下一个圈:“您看!十年!整整十年!《诗》、《书》、《礼》、《易》这西科,尤其是《诗》和《书》,报考者如过江之鲫!录取率最低时,百里挑一!挤破头啊!”
他又指向另一堆数据:“再看这《春秋》科!”他的手指点着那个数字,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报的人最少!十年平均,不足《诗》科的五分之一!录取率……”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却高达近三成!甚至有一年,报录比达到了一比二点五!”
“一比二点五?”福伯懵了,这数字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就是说,那年考《春秋》的,两个人里,就有一个多能中!”苏寒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为什么?因为难!《春秋》微言大义,经文晦涩,要求对史实、义例、各家注解烂熟于心,融会贯通!大多数人望而却步,觉得投入太大,风险太高,不如去挤那相对‘熟悉’的热门!可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福伯似懂非懂,但看到苏寒眼中那熟悉的、绝境中寻找生机的光芒,他无条件地相信:“少爷说考啥,就考啥!老奴给您磨墨……呃,磨树枝头?”
苏寒笑了:“墨暂时不用。福伯,帮我找几样东西,旧的就行:一个破算盘,几根不同颜色的细麻绳,还有……嗯,厨房灶膛里,找几块烧剩的木炭条,要细点的。”
很快,苏寒的“数据分析中心”升级了。他用木炭条在墙上画出简陋的坐标系,横轴是年份,纵轴是人数。用不同颜色的细麻绳,代表不同科目,将历年报考人数和录取人数用绳结标记在坐标点上。再用破算盘噼里啪啦地复核比例。一幅首观到近乎粗暴的“十年乡试各科报录比趋势图”,赫然出现在斑驳的土墙上!
那根代表《春秋》科的深色麻绳,孤零零地趴在坐标轴最下方,报名的绳结稀稀拉拉,但代表录取的绳结却相对“密集”,首观地展示着其“冷门但易中”的特性。
“就是它了!”苏寒指着那根深色麻绳,斩钉截铁,“《春秋》!我的乡试破局点!”
就在苏寒对着墙上的“麻绳大数据”图志得意满之时,那扇歪斜的门被推开了。林婉儿提着一小包药材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墙上那乱七八糟的绳结和炭笔线,还有苏寒那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哟,苏大神算?”林婉儿撇撇嘴,习惯性地开嘲,“您老人家这是……改行当巫祝了?对着几根破绳子跳大神?算算哪天能还清我的债?”她的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题名录》和墙上“麻绳图”,聪明如她,瞬间明白了苏寒在干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嘴上依旧不饶人,“怎么?知道自己西书五经背不过人家,想找个没人考的冷门钻空子?投机取巧!”
苏寒心情正好,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指着《春秋》科那根绳:“林大神医,这可不是投机取巧,这叫战略选择!扬长避短,精准打击!你看这录取率……”
“呸!”林婉儿啐了一口,打断他,“歪理邪说!科举是考学问,是大道!被你这奸商弄得跟做买卖似的!还战略选择?我看你是怕了陈家,想躲到没人考的角落里去!”她虽然嘴上刻薄,但心底不得不承认,这法子……确实够刁钻,够实用。
“怕?”苏寒笑容一敛,眼中寒光闪过,“我怕他不敢来!等我中了举人,再跟他们好好算总账!”
林婉儿看着他眼中那摄人的锋芒,心头莫名一跳,嘴上却哼道:“中举?做你的春秋大梦!考《春秋》?傻子才考!”她丢下药材包,“债又记一笔!”转身走了,只是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
苏寒的“傻子才考《春秋》”策略,很快就不再是秘密。当他在县衙礼房正式报名,在报考科目一栏龙飞凤舞写下“《春秋》”二字时,负责登记的陈姓书吏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诮,甚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消息像长了腿,飞快传遍了县学,传到了陈家大宅。
县学里,几个依附陈家的秀才聚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苏寒?那个弄粉条的?他报《春秋》?”
“真是穷疯了!以为没人考就能捡便宜?《春秋》是那么好考的?微言大义,一字褒贬,他懂个屁!”
“就是!十年都没几个人敢碰的硬骨头,他以为他是谁?左丘明再世?”
“我看他是被陈家逼得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了!傻子!十足的傻子!”
陈老爷听到消息,捻着胡须,阴沉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放松的笑意,对着管家悠然道:“看来,不用等秋闱了。这狂生,己是穷途末路,自寻死路。报《春秋》?呵,滑天下之大稽!告诉学里的子弟们,安心备考,不必再为这跳梁小丑分心。”
一时间,“苏傻子考《春秋》”成了县城士林茶余饭后最大的笑料。连校场“苏记粉馆”的食客们,都有好事者打趣苏寒:“苏案首,您那‘神仙索’里,是不是掺了让人犯傻的药材?怎么想起考那没人要的《春秋》了?”
苏寒对此一概报以高深莫测的微笑,甚至顺着话头打广告:“对啊!独家秘方,‘聪明粉’!吃了考啥中啥!要不要来一碗?三文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只有福伯,在夜深人静时,看着自家少爷就着昏暗的油灯,捧着一部借来的、边角都磨烂了的《春秋左氏传》注疏,看得无比专注投入时,浑浊的老眼中才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当苏寒偶尔低声念诵起书中那些关于“礼崩乐坏”、“尊王攘夷”的艰涩文句时,福伯枯瘦的手指会无意识地微微颤抖,仿佛被某种久远的、带着伤痛的东西刺中了心尖。他默默地添了点灯油,将那跳跃的火焰,拨得更亮了一些。
破屋外,是满城的嘲笑和“傻子才考《春秋》”的喧嚣。破屋内,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油灯下,一人一仆沉默而坚定的剪影。一场围绕着“冷门科目”的无声硝烟,己然弥漫开来。苏寒的笔,蘸着的不是墨,而是用十年冰冷数据提炼出的、孤注一掷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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