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灌入苏寒灼痛的肺腑。他扶着老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针扎般的疼痛。赤脚踩在粗糙的碎石路面，脚底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他刚才亡命奔逃的代价。脸上和脖颈上粘稠的半凝固血迹冰冷刺骨，那是杀手同伴的命。
陈！
那个刻在箭羽上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脑海里，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杀机。学阀？诗书传家？不过是披着斯文外衣的豺狼！
他不敢在此久留。追兵虽然暂时被同伴的死和官道上的行人惊退，但绝不会放弃。陈家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下动用强弩刺杀案首，就绝不会留下他这个活口！
必须立刻离开官道！回破屋的路是死路，县城方向更是龙潭虎穴。苏寒的目光投向官道另一侧，那里是更为荒僻的河滩和连绵起伏的土丘，荆棘灌木丛生，人迹罕至。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脚底的剧痛和身体的虚脱，一头扎进了河滩的芦苇丛中。枯黄的芦苇杆高大茂密，带着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和的皮肤。冰冷的泥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脚踝，寒气刺骨。但他毫不在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河滩和杂乱的荆棘灌木中艰难穿行，像一头负伤的野兽，只想尽快远离那片染血的树林和可能存在的追兵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昏暗。寒风在荒凉的河滩上呜咽，卷起枯叶和尘土。苏寒躲在一处被河水冲刷形成的土崖凹陷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泥土，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饥饿、寒冷、伤痛和巨大的精神冲击，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啃噬着他仅存的体力。
怀里的银锭还在，但此刻毫无用处。书箱在奔逃中遗落了，里面除了那几本“烂书”，还有他最后一点硬饼。他现在是真正的一无所有，赤着脚，衣不蔽体，暴露在这片荒凉冰冷的河滩上。追兵随时可能循着踪迹找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一点点漫过他的心脏。难道刚点燃的希望之火，就要这样熄灭在这荒滩野地？福伯的炭，公堂上的自辩，考卷上的墨迹……这一切都要化为泡影？
不！绝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狠劲，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挣扎，猛地爆发出来！他不能死在这里！死在这些肮脏的暗箭之下！
求生的本能疯狂地驱动着大脑。武器？没有。帮手？没有。唯一的依仗，只有他脑子里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化学！物理！任何能利用的东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藏身的土崖凹陷和周围荒凉的河滩上疯狂扫视。泥巴？水？石头？枯草？
等等！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土崖凹陷边缘的泥土上！那里，混杂在潮湿的褐色泥土里，有一些灰白色的、块状的结晶体！颜色和质地……像极了他在破屋茅坑墙角刮下来的那种东西！
硝石？不对！颜色更深，质地更硬，带着一种……石灰质的质感！
生石灰？！
苏寒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扑过去，不顾一切地用冻僵的手指抠挖着那些灰白色的块状物。入手冰冷坚硬，用力一捏，碎成粉末，带着一种刺鼻的、类似石头燃烧后的气味。
没错！是生石灰！氧化钙！这河滩土崖，可能含有石灰岩层，被河水侵蚀冲刷后，暴露了出来！
生石灰遇水会怎样？剧烈的放热反应！产生大量热量和……氢氧化钙！但这还不够！热量不足以击退追兵，氢氧化钙（熟石灰）虽然有腐蚀性，但扩散太慢……
还需要什么？需要制造混乱！制造阻碍！需要……烟雾！刺激性的烟雾！
烟雾……刺激……
苏寒的目光再次疯狂搜寻！河滩上有什么？枯黄的芦苇？干草？不，不够刺激！他的视线扫过自己破烂的衣襟，扫过土崖缝隙里顽强生长的几株干枯野草……突然，他看到了！
在离他不远处的一丛枯死的荆棘灌木下，散落着几颗干瘪、颜色暗红的……小果实？是野生的、己经风干的小辣椒！很小，很不起眼，但在苏寒眼中，却如同黑夜里的明灯！
辣椒！辣椒素！极度刺激！
一个近乎疯狂却清晰无比的逃生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辣椒粉+生石灰+水！
生石灰遇水剧烈放热，热量会瞬间激发辣椒粉末中的辣椒素，使其猛烈挥发扩散！形成大量灼热、辛辣、具有强烈刺激性的烟雾！足以短暂地干扰甚至灼伤追兵的呼吸系统和眼睛！为他争取到宝贵的逃生时间！
苏寒如同打了鸡血，不顾脚底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连滚带爬地行动起来。他疯狂地收集那些灰白色的生石灰块，用一块相对锋利的碎石在另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用力研磨，将生石灰块磨成尽可能细的粉末。细密的粉尘扬起，带着刺鼻的气味，呛得他连连咳嗽。
接着，他收集那些干瘪的小辣椒，数量不多，只有十几颗。他小心地将它们放在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耐心地、一点点地碾碎。暗红色的粉末混杂着辣椒籽，散发出辛辣刺鼻的气息，光是闻到就让他鼻子发酸，眼泪首流。
他将研磨好的生石灰粉末和辣椒粉末小心翼翼地混合在一起，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包好，紧紧攥在手心。然后，他又用破瓦罐的碎片（从书箱破损处捡到的），舀了半罐浑浊冰冷的河水。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追兵！
苏寒屏住呼吸，蜷缩在土崖凹陷的最深处，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将感官提升到极限，捕捉着河滩上的任何风吹草动。寒冷和伤痛仿佛离他远去，只剩下掌心那包混合粉末传来的冰冷触感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跳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同凌迟。就在苏寒感觉自己的神经快要绷断时——
远处芦苇丛中，传来了清晰的、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不止一个！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细微却致命的声响！方向，正是他藏身的土崖！
来了！他们果然追来了！而且方向判断极其准确！
苏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了手中的破布包和瓦罐碎片，身体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对方粗重而带着杀意的呼吸声！三个模糊的黑影，手持短刀，如同鬼魅般拨开最后一片挡路的芦苇，出现在土崖凹陷的入口处！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就是现在！
苏寒猛地从藏身处暴起！在三个杀手惊愕的目光中，他如同投石机般，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紧攥的那个破布包，狠狠地朝着他们迎面砸去！同时，另一只手中的瓦罐碎片，将半罐冰冷的河水，紧随其后，奋力泼洒向那飞在空中的布包！
破布包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泼出的冷水精准地兜头淋透！
“噗嗤——！”
一声沉闷的、如同热油遇水般的剧烈反应声猛地炸响！
被冷水浸透的破布包瞬间炸开！大量灰白色的生石灰粉末混合着暗红色的辣椒粉，在遇水的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热量！白色的灼热气浪伴随着浓烈到极致的、辛辣无比的红色烟雾，如同炸开的毒气弹，猛地扩散开来，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杀手完全笼罩！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辣！辣死了！咳咳！”
“什么东西？！咳咳咳！”
凄厉痛苦的惨叫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瞬间爆发！冲在前面的两个杀手首当其冲！滚烫的石灰水汽混合着高浓度的辣椒素烟雾，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们的眼睛、鼻腔、喉咙！眼睛瞬间红肿剧痛，泪如泉涌，根本无法睁开！呼吸道如同被烈火灼烧，每一次吸气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无法抑制的呛咳！两人如同没头的苍蝇，捂着脸，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哀嚎，瞬间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浓烈辛辣的烟雾迅速扩散，连第三个稍靠后的杀手也被波及！虽然不如前面两人严重，但也瞬间被呛得涕泪横流，剧烈咳嗽，视线一片模糊！他惊骇地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同伴在地上翻滚惨叫，看着那浓得化不开的、带着刺鼻辣味的红白烟雾中，苏寒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过！
“妖……妖术！”第三个杀手发出惊恐的嘶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短刀都差点拿不稳。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苏寒早己趁着烟雾弥漫、杀手混乱的宝贵时机，如同离弦之箭，从土崖凹陷的另一侧缺口，猛地冲了出去！他没有丝毫恋战，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杰作”，目标只有一个——前方不远处那条在暮色中泛着冰冷波光的河流！
“站住！”第三个杀手终于反应过来，强忍着辣眼呛喉的痛苦，怒吼着追来，手中的短刀闪着寒光。
但苏寒的速度更快！他赤着血肉模糊的双脚，爆发出最后所有的潜能，几步就冲到了河边！冰冷的河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没有丝毫犹豫！苏寒纵身一跃！
“噗通！”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彻底吞没！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扎遍全身，却也带来了逃出生天的狂喜！
他像一条灵活的鱼，借着入水的冲力，迅速下潜，朝着河心水流湍急的方向潜去。身后岸上，传来杀手不甘的怒吼和同伴撕心裂肺的哀嚎，还有那弥漫在河滩上空、久久不散的、辛辣刺鼻的烟雾。
苏寒潜在冰冷的河水中，奋力划动西肢。身后是追命的杀手和呛人的烟雾，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与湍流。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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