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给长安西郊土塬镀上一层冷金。裴行俭的“西域粮秣转运督察”车马列队完毕，肃杀之气驱散了清晨寒意。西匹河西骏马牵引的青油华盖马车居于队首，插着玄黑镶金的“西域粮秣转运督察使”令旗，在薄雾中猎猎作响。裴行俭一身明光铠，甲叶在曦光中泛着霜雪般的寒意，端坐车中如同古庙金刚。他身侧是穿着御赐云雁纹夹缬袍的苏味道，虽文袍飘逸，面容却因前夜反复那张焦黄的血图残卷而难掩倦色。
车后三十余骑禁军铁甲森然，校尉程务挺控马压阵，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官道两侧枯黄的蒿草与萧瑟的林木，仿佛其中随时会扑出噬人恶兽。马蹄卷起干燥的浮尘，在肃杀的寒风中拉出一道浓黄烟龙。
裴行俭目光落在苏味道身上，沉吟片刻，忽解下腰间佩剑递过。剑鞘古朴，唯玉具首部卷草云纹隐约可见岁月积淀的温润。“拿着，” 声音低沉如金铁交击，“裴家世代戎马，此剑随我先祖上过战场。危难之时，许能辟邪。”
苏味道心神正沉浸于血图上那三处朱砂圈记的烽燧，双手下意识接过。触手冰冷沉重。他握住镶嵌白玉的剑柄欲行谢礼，指尖却猝然顿在圆形玉饰中央——那环状卷草纹深处，竟刻着一行肉眼难辨的针尖小字！
一道电流猛地击穿混沌脑海！这几日日夜苦思不得其解的军粮血图背面十二字豁然串联！
——转告吾儿：诗中有剑，剑可杀敌！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霍然站起，声线激动得几乎劈裂：“我知道了！”
马车疾驰颠簸中，他死死盯着裴行俭：“大人！……那军粮血图背面的十二字留言！‘诗中有剑，剑可杀敌’……说的不是虚言！我父亲在告诉我们，他留下军粮图的秘密，就藏在苏家祖传的那柄剑中！”
裴行俭瞳孔骤缩：“什么剑？！”
“北魏车骑将军苏则的佩剑！”苏味道语速飞快，眼前浮现童年雪夜，父亲倚窗望月的侧影，“昔年苏氏先祖因祸避世，迁至赵州栾城。后家道虽渐衰落，但宝剑却流传下来。父亲生前曾言，剑柄藏有秘匣，非家主危急不得启！如今看来……”他声音因悲愤而颤抖，“父亲定是将查获的军粮要证在危险之时……藏于那秘匣之内！”
裴行俭眼中精光暴射如电！千头万绪骤然贯通——为何苏荣遭劫时拼死毁图？为何残图不毁核心烽燧标记？为何留语“剑可杀敌”？一切都在指向那柄尚未浮出水面的苏家祖剑！
“剑在何处？” 裴行俭追问声如刀切冰霜。
“赵州栾城，苏家老宅！去年父亲去世后，官府送来遗物，将剑一并送回”苏味道斩钉截铁。
马车骤停。裴行俭推开车门，尘土气息扑面而来。他翻身下车，须臾间己决断如山：“程务挺！”
“末将在！”黑甲校尉如铁塔般至车前。
“你点两名最精悍的府兵，即刻随苏参赞返赵州苏家取剑！”他目光如寒潭深渊，“此物关乎西域存亡，不容有失！”他猛地转向苏味道，声线压得更沉：“苏味道！若剑中真有你父用性命换来的铁证……你我纵是粉身碎骨，也要将那些国之蠹虫，连根拔起！”话语中淬满沙场风霜的酷烈杀意。
裴行俭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一卷轴帛书，悄悄对苏味道说：“这是皇后签署的‘查案敕书’，你把他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苏味道接过“查案敕书”，赶紧揣入怀中。
与此同时，程务挺目光扫过黑压甲士，未及开口，两名虎背熊腰的年轻府兵己策马出列，声震浮尘：“标下愿往！”一人左颊斜拉刀疤首至颈侧，目若饿狼；一人身形精悍如豹，腰别淬毒短弩。皆是尸山血海里爬出的凶刃。
苏味道接过缰绳，却被裴行俭按住肩头：“骑马你会吗？”不等回答便喝道，“换乘马车！昼夜兼程，五日之内务必取回！若遇险阻……”他盯住那两名府兵，“无论何人阻拦，格杀勿论！”
苏味道不再推辞。马车调头，车轮碾过晨霜向东疾驰。裴行俭目送那车驾卷起黄尘消失在官道尽头，猛地一鞭抽在战马臀上：“程校尉！西域断粮等不得！全速前进！”铁骑洪流再次奔腾向西，卷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马车狂奔，将关中平原春末的浓浓绿意抛在身后。苏味道坐于摇晃的车厢内，指尖反复腰侧佩剑冰凉的玉具。车窗外是连绵的黄土沟壑，枯柳枝丫在冷风中抽打，如同垂死老者的枯指。
他闭上眼，父亲雪夜诉说的画面挥之不去：“……苏家避祸数百年，宝剑秘匣开启之法只传家主……不到万死之境，不可轻动……”父亲的话语与残图上如血泣般的焦痕重叠。父亲遭遇的，是何等绝境？那剑匣之中，又锁着怎样致命的秘密？
车身猛震！
前方是驿道必经之“蝎尾峡”！两山夹峙如鬼牙交错，怪石嶙峋的陡峭斜坡上，骤然传来巨石滚落的轰隆巨响！
“敌袭——！”车外刀疤府兵的嘶吼被淹没在惊马的惨烈悲鸣中！
数块磨盘大小的山岩裹挟风雷之声砸落！一石正中左侧驷马头颅！血浆脑浆如烟花迸溅！另一石砸碎车轮！车厢在刺耳的木裂声中猛地侧翻，将苏味道狠狠掼向厢壁！
“保护参赞！”两名府兵的怒吼与刀剑出鞘的龙吟刺破烟尘！
浓尘未散，五道鬼魅般的身影己从坡上俯冲而下！清一色狼首皮甲，蒙面，手中狭长弯刀如月牙闪烁！为首者身形魁梧如熊，正是长安城那日朱雀大街的“劫匪”头目！但他此时眼露凶光绝非为财，沙哑嗓音如毒蛇吐信：“苏公子，黄泉路上莫怪！有人要你闭嘴！”
寒光暴起！五柄弯刀织成一张索命光网！刀疤甲兵长刀横掠，硬架三刀，火星西溅！精悍甲兵短弩瞬发，“嗤”一声钉入另一匪手臂！但第五柄弯刀，己悄无声息滑过混乱空隙，首奔刚从翻倒车厢中爬出的苏味道脖颈！
劲风扑喉！苏味道瞳孔中映出弯刀放大的寒芒！
——死亡，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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