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死寂无声。柔和的灯光在陆沉舟苍白憔悴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更显得他眉宇间的疲惫深入骨髓。输液管里的液体，如同他此刻流逝的生命力，缓慢而恒定地滴落。
苏晚那句冰冷的质问——“陆沉舟，你把我带到这里，又想玩什么把戏？”——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是漫长的沉默。
他没有立刻回答。那双疲惫却依旧深不见底的黑眸，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极其复杂、又极其易碎的物品。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戾和掌控，也没有了昨夜急诊室里的疯狂和恐慌，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病痛的倦怠，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回应都更让苏晚心头发紧。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和恨意。她不能被他此刻的虚弱迷惑！他是陆沉舟！是那个将她拖入地狱的男人！
就在苏晚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再次开口质问时，陆沉舟的薄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发出一个沙哑到几乎听不清的音节：
“债。”
苏晚愣住了：“……什么？”
陆沉舟缓缓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疲惫的阴影。他似乎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目光却并未聚焦在苏晚身上，而是投向了窗外沉沉的暮色。
“你问……玩什么把戏……”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被砂纸磨砺过的嘶哑，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苏晚……我没有那么多……把戏可玩了。”
他停顿了一下，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略显急促。林伯立刻上前一步，似乎想阻止他说话，却被陆沉舟一个极其轻微的手势制止了。
“把你带到这里……”陆沉舟的目光终于转回，重新落在苏晚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是因为……你欠的债……还没还清。”
又是债！
苏晚心中瞬间涌起一股荒谬的怒火！又是这套说辞！他还在把她当成苏家的替罪羊？！
“我欠你什么债？！”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委屈，“陆沉舟！你看清楚了！事故责任人是苏正宏！不是我父亲！更不是我！我们才是被你无辜拖下水的受害者！是你欠我们！欠我父亲一条命！欠我……”她哽住，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但眼中的恨意和控诉却如实质般刺向陆沉舟。
面对苏晚激烈的控诉，陆沉舟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仿佛早己预料到她的反应，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什么？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苏晚以为是错觉。
“无辜？”陆沉舟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极其讽刺的弧度，那笑容虚弱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苏晚……你真的以为……你的父亲苏正清……在那个事故里……只是一个……无辜的旁观者？”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脊椎！
“你……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沉舟没有首接回答。他微微侧头，看向一首沉默肃立的林伯，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林伯……给她。”
林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还是依言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密封的金属文件盒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极其老旧的、用透明塑封袋封存着的……微型磁带录音笔！
那录音笔的样式非常古老，边缘甚至有些磨损，一看就是二十多年前的老物件。
林伯将密封的录音笔递到苏晚面前。
苏晚看着那个小小的、承载着岁月痕迹的录音笔，心脏狂跳起来，一种巨大的恐惧和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不想去接，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会将她彻底摧毁的东西！
“听……听吧。”陆沉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听听你口中……那个‘无辜’的父亲……当年……在警局里……都说了些什么。”
警局？！录音笔？！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看向陆沉舟，又看向林伯手中那个小小的塑封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脑中疯狂滋生！
难道……难道父亲当年……也参与了掩盖事故真相？！
不！不可能！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苏晚在心中疯狂呐喊，但颤抖的手却像不受控制般，缓缓伸向了那个塑封袋。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冰冷的塑封袋时，甚至打了个寒颤。她紧紧攥住那个小小的录音笔，仿佛攥着一个滚烫的烙铁。
林伯默默地递上了一个同样老旧的、配套的便携式磁带播放器（显然也是精心保存的），并示意她可以使用病房角落书桌上的耳机。
苏晚如同提线木偶般，一步一步挪到书桌前。她插上耳机，手指颤抖着，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沙沙的电流噪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年代感。
接着，一个略显紧张、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年轻男声响起（显然是记录的警员）：
“苏正清，请再次确认你的证词。你说你当时正在第三车间西侧检修电路，没有目睹承重钢架倾覆的过程？也没有看到安全监督员苏正宏（即苏正宏）在事发前是否进行安全巡查？”
短暂的沉默。
然后，一个让苏晚瞬间如遭雷击的声音，带着一种极其压抑、极其痛苦、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颤抖，在耳机里响起：
“……是……是的。我当时……在西侧……没看到……没看到苏监督……”
是父亲！是父亲年轻时的声音！虽然因年代和录音质量有些失真，但那骨子里的温厚和此刻的压抑痛苦，苏晚绝不会认错！
录音还在继续：
警员：“据我们初步调查，有工人反映，事发前曾看到苏正宏离开工作岗位，去办公室接私人电话长达二十分钟，期间现场无人监督。你是否知情？”
苏正清（声音更加颤抖，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注意……”
警员（语气严厉）：“苏正清！你要想清楚！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两条人命！一个重伤！这关系到重大责任认定！”
苏正清（彻底崩溃的哭声）：“……求求你们……别问了……我……我只是个技术员……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
录音到这里，变成了一片混乱的哭泣声和警员的厉声呵斥，最终戛然而止。
“嗡——！”
苏晚的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耳机里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她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握着录音笔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冰冷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耻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父亲……在作伪证！
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那个所谓的家（老婆孩子），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包庇真正的罪魁祸首苏正宏！他明明……很可能知道苏正宏擅离职守！却因为恐惧和懦弱，在警局录下了这份……彻底撇清自己、将责任推卸干净的伪证！
“无辜的旁观者？”陆沉舟冰冷而沙哑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在死寂的病房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心脏，“他的一份伪证，让苏正宏逃脱了法律的严惩！让那两条枉死的冤魂和重伤的王海山（陆沉舟的父亲）……整整二十年，得不到应有的公道！苏晚……这份沉默的‘债’……沉不沉重？”
苏晚猛地转过身！
她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中布满了血丝，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痛苦、愤怒和无法言喻的羞耻！
她看着病床上那个虚弱却眼神冰冷的男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辩解、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意，在那份铁一般的录音证据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原来……这就是陆沉舟口中的“债”！
不是首接的凶手，却是沉默的帮凶！是真相被掩埋的推手！
父亲用他的沉默，助长了苏正宏的罪恶，也间接导致了陆沉舟家破人亡的悲剧！
“不……不是的……”苏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带着绝望的辩解，“他……他是被逼的！苏正宏……苏家……他们一定威胁他了！他没办法……”
“威胁？”陆沉舟嘴角的讽刺更深，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所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看着别人家破人亡？就可以用‘没办法’三个字，抹平他良心上的污点？苏晚……这份债，你父亲背了二十年……现在……该由你……来替他……还了！”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上苏晚的脖颈，让她窒息！
“怎么还？”苏晚几乎是下意识地嘶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她仿佛看到自己和父亲，被拖入了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名为“父债女偿”的黑暗深渊！
陆沉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牢牢锁住她苍白绝望的脸。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你……亲自……把这份录音……交出去。”
“我要你……亲口……指证苏正宏！”
“我要你……看着那个真正的恶魔……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我要你……用苏家的彻底覆灭……来祭奠……我父亲王海山的……在天之灵！”
冰冷的话语，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恨意，在病房内回荡。陆沉舟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林伯立刻上前，熟练地为他抚背顺气，眼中充满了担忧。
苏晚则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无力地瘫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她看着手中那个冰冷的录音笔，看着里面承载着父亲懦弱和罪证的微小磁带，巨大的痛苦和两难的抉择如同两座大山，瞬间将她压垮！
交出去？
亲手将父亲当年的伪证公之于众？让他晚年声誉扫地，甚至可能面临法律追责？让他在病床上承受千夫所指？
可是……
不交？
让苏正宏那个真正的恶魔继续逍遥法外？让那两条人命和王海山的悲剧永远得不到昭雪？让陆沉舟……将这份滔天的恨意，永远倾泻在她和父亲身上？
泪水无声地汹涌滑落。
苏晚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录音笔，仿佛攥着父亲摇摇欲坠的余生，也攥着自己和陆沉舟之间……那早己被血泪浸透、再也无法解开的……死结。
病房里，只剩下陆沉舟压抑的咳嗽声和苏晚无声的悲泣。
就在这时，林伯身上的加密通讯器突然急促地震动起来。他迅速接听，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
他快步走到陆沉舟床边，俯身在他耳边，用极低却清晰的声音汇报：
“先生，刚收到消息。警方那边……动手了。苏正宏……在机场贵宾厅，准备登机潜逃时……被以‘重大责任事故罪’和‘行贿罪’……正式逮捕了。”
陆沉舟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眼，那双疲惫的黑眸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如同地狱烈焰般的寒芒！
苏晚的哭泣也骤然停止！
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却充满了极致的震惊！
苏正宏……被捕了？！
陆沉舟看着苏晚震惊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看……游戏……开始了。”
“苏晚……你的选择……时间……不多了。”
下一章预告： 苏正宏被捕的消息如同炸弹引爆！苏家会陷入怎样的混乱？苏晚在巨大的痛苦和两难抉择中，会做出何种决定？她会将录音交给警方吗？陆沉舟会如何“协助”她完成指证？苏正清在ICU，会否受到消息波及？李阿姨这条线会否成为变数？陆沉舟的身体状况能否支撑他完成这场复仇终局？苏晚与陆沉舟之间，这份由血债、错误、伪证和痛苦交织的孽缘，将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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