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那盏吞噬了所有希望与恐惧的红灯,终于在漫长的煎熬后熄灭。门被推开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
顾沉舟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走出来的主刀医生。他沾满泥泞、血迹和汗渍的身体,依旧保持着靠着墙壁滑坐在地的姿势,仿佛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孤注一掷的渴求光芒。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是沉稳的:“顾少校?”
顾沉舟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试图发声,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他撑着墙壁,猛地站起,高大身躯晃了晃才稳住,一步跨到医生面前。他身上未散的硝烟味、血腥味和千里奔袭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林晚……” 他终于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手术很成功,命保住了。”医生清晰地说道,这句话如同甘霖,瞬间浇灭了顾沉舟眼中那骇人的疯狂火焰,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冲击着他的西肢百骸。“输卵管破裂导致了大出血,我们进行了切除止血,清理了腹腔积血,输血也及时跟上了。万幸,送医还算及时。”
“她……”顾沉舟的声音依旧紧绷,目光越过医生,死死盯着手术室门内。
“麻药还没过,暂时没有意识。但生命体征己经平稳下来了。”医生理解地点点头,“观察室稳定后,会转到病房。不过……”
这个“不过”让顾沉舟的心再次悬起。
“这次宫外孕破裂,对那侧输卵管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我们只能切除。这意味着……”医生顿了顿,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林医生自然受孕的几率,会比普通人降低很多,未来可能需要借助辅助生殖技术,或者……考虑其他方式。”
不孕。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顾沉舟的心上。他想起玄关便利贴上林晚那模糊却充满期待的“不敢想”,想起自己手机备忘录里偷偷记下的孕期注意事项,想起在边境时偶尔闪过的、关于孩子模样的零星念头……这些憧憬,在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后,又被现实冷酷地碾碎了一角。
剧痛过后,是更深沉的钝痛。但此刻,这钝痛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她还活着!他的晚晚,还在!
“知道了。”顾沉舟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痛楚与失而复得的珍重。“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谢谢您。”他对着医生,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躬,弯折了军人刚硬的脊梁,承载着千钧的感激和后怕。
***
观察室的灯光是柔和的暖白色。林晚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氧气面罩覆盖着她小巧的口鼻,连接着旁边监测仪规律闪烁的绿光和跳动的数字。她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被各种管线小心地维系着生命。
顾沉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保持着一种绝对守护的姿态。他身上的作训服和战术背心己经脱去,只穿着一件被汗水和尘土浸透的迷彩T恤,手臂和脸上未洗净的油彩混合着干涸的血迹,更衬得他此刻的狼狈与疲惫。但他毫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床上那个微弱的呼吸上。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布满细小伤口和薄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包裹住林晚露在被子外、同样冰凉的手。她的指尖因为失血过多,依旧带着不健康的青白。他的大拇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度,一遍遍、无比轻柔地着她手背上因输液留下的青紫针眼,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刺目的痕迹。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滴答声中缓慢流淌。顾沉舟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座沉默的、伤痕累累的堡垒,将病床上的人牢牢守护在自己的阴影之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贪婪地捕捉着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坐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麻药的效果在减退,也许是感知到了那熟悉而滚烫的触碰,林晚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顾沉舟的呼吸瞬间屏住!他握着她手的力道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又立刻放松,生怕弄疼了她。
林晚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模糊而涣散,仿佛蒙着一层厚重的水汽。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刺眼的光晕,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费力地挣扎着上浮。下腹深处残留的、被麻醉压制后的钝痛感,让她不舒服地蹙紧了眉头。
“晚晚?”一个沙哑至极、却带着刻骨温柔的声音,如同穿过重重迷雾的灯塔光束,在她混沌的意识里点亮了一个微弱的坐标。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终于艰难地对焦在床边那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上。泥泞、油彩、血迹……那张往日冷峻刚毅的脸庞,此刻被浓重的疲惫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后怕与痛楚覆盖着,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却让她心尖发颤的情绪。
“顾……”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只发出一个微弱的气音。氧气面罩让她说话困难。
“我在!”顾沉舟立刻俯身凑近,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管线,让自己的脸靠近她的视线范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哄慰的沙哑,“晚晚,别说话。看着我,我在这里。”
林晚的意识一点点回笼。手术前的剧痛、恐惧、苏晴的哭喊、被推进手术室时刺眼的白光……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回脑海。她的手下意识地、极其虚弱地想要往小腹的方向移动,却被顾沉舟温热的大手更紧地包裹住,阻止了她的动作。
这个微小的动作,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晚记忆的闸门和情感的洪流。宫外孕……孩子……没了……巨大的失落和劫后余生的委屈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她脆弱的心脏。眼眶瞬间酸胀得厉害,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鬓角和氧气面罩的边缘。
“对…不起……”她看着顾沉舟近在咫尺、写满痛楚的脸,泪水汹涌得更加厉害,破碎的声音从面罩下艰难地溢出,“孩子……没了……”
那滚烫的眼泪,如同熔岩般烫在顾沉舟的心上。他看着她无声的哭泣,看着她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自责,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嘘……”他伸出另一只同样沾着尘土和干涸血迹的手,指腹带着细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他的动作笨拙而珍重,仿佛在擦拭世界上最易碎的珍宝。
“别说对不起,晚晚,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氧气面罩的阻隔,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看着我。”
林晚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顾沉舟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进所有的痛楚和恐惧。他握着她的手,将它小心翼翼地、坚定地按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那里,是军人最滚烫的忠诚与最柔软的软肋。
“你听着,”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重逾千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凿刻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钢铁般的承诺,烙印在病房寂静的空气里:
**“我的命在你这里,晚晚。”**
**“你活着,我的世界就还在。”**
**“有没有孩子,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你是林晚,是我的妻子,是我顾沉舟唯一的阵地,永恒的堡垒。”**
**“只要你在,我的枪就有归处,我的命就有意义。”**
**“其他的,都不重要。”**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浪漫的铺垫。这是一个军人,在刚刚从死神手中抢回挚爱后,用最首白、最朴素、也是最沉重的语言,重新构筑的、以生命为基石的誓言。它超越了甜言蜜语,超越了世俗的期待,带着硝烟的味道和鲜血的沉重,却又纯粹得如同淬炼过的精钢。
林晚的泪水在那一刻凝滞了。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磐石般的决绝与深情,看着他被硝烟和血迹覆盖的、写满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眼眸。心口那巨大的空洞,仿佛被他滚烫的话语和掌心下那颗强劲有力的心跳,一点点、坚定地填满、温暖。
她反握住他带着薄茧的手指,用尽此刻全身微弱的力气,紧紧攥住。仿佛攥住了狂风暴雨中唯一的锚点,攥住了她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病房里,只有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和两人交缠的、带着泪痕与硝烟气息的呼吸声。玄关便利贴上那些无声的思念与担忧,此刻在病床边,在血色洗礼之后,在军人最质朴也最沉重的誓言里,找到了最坚实的归航坐标。
无声的堡垒己经筑起,永恒的阵地就此确立。未来也许仍有风雨,但此刻,他们握紧的双手,便是彼此最不可撼动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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