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无声滑开，手术室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低温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林晚。走廊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白大褂下摆还沾染着从抢救室带来的、刺目的暗红血点。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西肢百骸，高强度抢救后的虚脱感让她后背渗出冷汗。她扶着冰凉的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手术室里那命悬一线的惊心动魄暂时压下。
胎儿最终没能保住。那个小小的、尚未见过天光的心脏，在胎盘早剥造成的致命缺氧中永远停止了跳动。万幸的是，年轻的母亲在紧急剖宫产和大量输血后，血压终于稳住，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一条命，从死神手里勉强抢了回来，代价却是另一条生命的消逝。这种沉重而复杂的结局，是急诊科医生永远无法习惯的痛。
林晚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向医护人员休息区。她想找个角落，安静地坐一会儿，让紧绷的神经和疲惫的身体稍作喘息。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市，零星飘着细碎的雪花。
推开休息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顶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林晚走到靠窗的椅子旁，正准备坐下，目光却被窗外的景象牢牢钉住——
医院大门外，主干道旁，一辆沾满厚厚泥雪、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军用越野车，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斜插在路边划线的停车位上。车门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大楼的方向，站在飘飞的细雪中。
深绿色的常服外套在寒风里鼓荡，勾勒出宽阔而紧绷的肩背轮廓。没有戴帽子，短短的发茬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粒。他微微低着头，双手撑在越野车冰冷的引擎盖上，肩膀随着沉重的呼吸剧烈起伏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耗尽了所有力气。
顾沉舟？！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是他！真的是他！他不是在三百公里外的深山训练场吗？演习结束了？他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以这样一种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甚至带着一丝狼狈的姿态？
她猛地推开休息室的门，几乎是踉跄着冲向电梯，指尖因为急切而微微发抖。风雪归途……三百公里……他就是这样一路开回来的？！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演习结束？还是……
电梯下降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林晚的心跳在密闭的空间里清晰可闻，咚咚地撞击着耳膜。她冲出急诊大楼的玻璃门，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噤。
顾沉舟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背对着她，双手撑在引擎盖上，头颅低垂，肩膀起伏。细雪落在他宽阔的背上，落在他的发间，落在沾满泥泞的越野车上。他像一个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筋疲力尽的士兵，与医院门口进出的车流和行人形成了格格不入的孤寂剪影。
“顾沉舟？”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寒风中响起。
那个高大的身影猛地一僵！撑在引擎盖上的手骤然收紧，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当他的脸完全转过来时，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血丝，像蛛网般密布，昭示着严重缺乏睡眠和长途奔袭的煎熬。下巴上青黑色的胡茬野蛮生长，更添了几分粗粝和风霜。嘴唇干裂，甚至有一丝血痕。他看着她，眼神不再是平日里鹰隼般的锐利，而是一种近乎失焦的、带着巨大疲惫和某种……惊魂未定般的后怕？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穿越了无尽风雪，才终于抵达了安全的彼岸。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她脸上，像探照灯一样，一寸寸地扫过她的眉眼、鼻尖、嘴唇，仿佛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是否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那眼神里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长途奔袭后的虚脱、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后怕。
“晚晚……”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带着浓重的喘息和风雪的气息。仅仅两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下一秒，林晚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风雪和寒气的冲击猛地撞了过来！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被两条如同钢铁般的手臂死死地、不容抗拒地箍进了一个冰冷坚硬却又滚烫无比的怀抱！
顾沉舟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着她，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揉碎！他的下颌重重地抵在她的发顶，急促而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头皮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慌！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隔着厚厚的衣物，林晚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那疯狂而沉重的擂动！
“晚晚……晚晚……” 他一遍遍低喃着她的名字，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受伤野兽的呜咽。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她的发间，顺着发丝滑落，带着灼人的温度。这个在枪林弹雨中都面不改色的冷峻军人，此刻竟像一个迷路后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将所有的脆弱、恐惧和无法言说的疲惫，都宣泄在了这个几乎要将她嵌入骨血的拥抱里。
林晚的脸颊被迫紧贴着他冰冷而沾着泥雪的常服，鼻尖充斥着风雪、尘土、硝烟和他身上独有的、混合着汗味的凛冽气息。那巨大的力量让她几乎窒息，肋骨被挤压得生疼，但那份疼痛之下，却是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心疼和酸楚。
她反手，用尽全身力气回抱住他宽阔却微微颤抖的后背。指尖触碰到他冰冷潮湿的衣料，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那压抑不住的颤抖。她轻轻拍抚着他，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声音哽咽：“我在……顾沉舟……我在……没事了……我好好的……”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疯狂的三百公里风雪路，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惊惶后怕。但此刻，她只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这个从风雪深处、带着一身狼狈和脆弱、只为确认她平安而狂奔归来的男人。
雪花无声地飘落在他们身上。军用越野车引擎盖上还残留着他手掌撑过的印记。医院门口的车流依旧穿梭不息。世界在喧嚣运转，而他们，在急诊大楼外的风雪角落，紧紧相拥，如同两个在冰冷世界里终于寻到彼此热源的孤岛。他滚烫的泪水浸湿她的发顶，她温热的呼吸熨帖着他冰冷的颈窝。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只有这个几乎要将彼此揉碎的拥抱，诉说着跨越风雪、穿越生死、只为确认对方安好的深沉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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