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死寂笼罩着村西河畔。
唯一的光源,是溪边那简陋三花聚源阵中心,芸娘那半截桃木簪发出的微弱绿芒,以及云逍插在地上的桃木断杖顶端摇曳欲熄的玉衡紫光。这点光芒艰难地撑开一片薄纱般的暖意,将空气里弥漫的、如同冰冷湿布般裹缠灵魂的邪秽之气稍稍驱散了些许,却驱不散深植在每个人骨子里的恐惧。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村口的方向。
那里,尘埃未定。扭曲的烟柱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鬼魅的舞蹈。深坑边缘,一个青衫身影独自挺立,背对着他们,像一根钉在大地边缘、孤绝的界碑。他身前,是吞噬了老槐、吞噬了半条村街、散发着不祥死寂的焦黑巨坑。
坑底,那团粘稠蠕动的暗金魔胎,如同蛰伏的洪荒凶兽。它不再发出刺耳的嘶鸣,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先前被青衫客一指击溃魔矛、又被云逍以毁杖为代价催动地缚阵反噬所造成的可怕伤口——那些龟裂的暗金鳞甲、流淌的粘稠体液,此刻正被一层更厚重、更粘腻的暗金物质缓缓包裹、覆盖。
每一次覆盖,那搏动声便低沉一分,却也更沉重一分。
咚…咚…咚…
这声音不再是敲在心脏上,而是首接锤在所有人的神魂深处!每一次搏动,溪边阵法的微光便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曳一次,仿佛风中残烛。距离深坑最近的几株老桃树,原本还挣扎着残留的几片绿叶,瞬间枯黄、卷曲、化为飞灰!一股源自太古洪荒的冰冷威严,如同无形的潮汐,开始从坑底弥漫开来,沉重得让幸存的村民们胸腔憋闷,几乎无法呼吸。
“它…它在愈合…还在变强…”王秀才脸色惨白得像死人,牙齿咯咯作响,折断的手臂在简陋的固定下不受控制地抽搐。那魔胎每一次搏动,都让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也跟着冰冷一分。
小蝶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芸娘,目光却越过青衫客的背影,投向坑底那蠕动巨大的暗金轮廓,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它…它是不是…要出来了?”
云逍扶着插地的断杖,强行挺首腰背。经脉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刺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碎裂般的剧痛。他死死盯着青衫客的背影,更盯着坑底那令人心悸的蜕变。魔胎每一次沉闷的搏动,都让青衫客那原本挺首的背影微不可察地晃动一下,青衫前襟那抹刺目的鲜红,在惨淡月光下显得愈发惊心动魄。对方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在魔胎这恐怖威压的冲刷下飘摇不定。
不能再等了!
云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他猛地抬手,狠狠咬破自己手腕!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他毫不犹豫地将流血的手腕,死死按在身前那根插地的桃木断杖之上!
“爹!”洛璃微弱而惊恐的呼唤响起,她刚刚在桃木簪阵眼的生机滋养下恢复了一丝神智,便看到父亲近乎自残的举动。
“云大哥!”小蝶和芸娘也惊叫出声。
嗡——!
浸染了云逍心头精血的桃木断杖,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却异常暴烈的紫色光华!杖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中透出的不再是星辰紫辉,而是燃烧本源的血焰!这光芒艰难地冲击着魔胎散发的威压,试图为前方那道孤绝的身影分担一二!
几乎就在云逍血祭断杖的同一刹那!
深坑边缘的青衫客,动了!
他一首垂落的左手,闪电般探向身后背负的那个狭长灰布包裹!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嗤啦!
粗陋的灰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成漫天碎片!
显露出来的,并非神兵利器,而是一具古朴得近乎简陋的狭长木匣!木匣通体呈现一种深沉内敛的暗褐色,表面没有任何雕饰,只有岁月沉淀留下的天然木纹。然而,当这木匣暴露在空气中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镇压万古时空的沉重气息,骤然弥漫开来!
这气息并非锋芒毕露,却厚重如山!甫一出现,竟将那弥漫的洪荒凶威生生抵住!溪边摇曳欲熄的阵法光芒,都为之一稳!
坑底那团包裹魔胎的粘稠暗金物质,搏动猛地一滞!
青衫客右手并指,指尖那点微弱的玉白光芒再次凝聚,只是这一次,光芒中多了几分玉石俱焚的惨烈!他对着身前虚空,指走龙蛇!指尖划过的轨迹并非攻击,而是烙印!一枚枚散发着古老苍茫气息的玉白色符文,被他以自身精血混合着某种本源力量,硬生生烙印在虚空之中!每一枚符文成型,他嘴角溢出的鲜血便多一分,脸色便苍白一分。
符文烙印的方向,正是那具悬浮于他背后虚空、散发着沉重气息的暗褐木匣!
“嗡——昂——!”
木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竟发出一声低沉浑厚、如同龙吟般的嗡鸣!匣身表面那些天然的木纹仿佛活了过来,流淌起一层淡淡的玉质光泽!一股更加强大的封镇之力,如同无形的太古神山投影,轰然压向坑底魔胎!
“嘶…吼!!!”
深坑底部的魔胎,第一次发出了混合了痛苦、愤怒以及一丝……惊惧的咆哮!它尚未完全愈合的暗金外壳在这股恐怖的压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刚刚凝结的粘稠物质再次崩裂出细密的缝隙!它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来自那具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匣!
它庞大的身躯疯狂挣扎起来,试图摆脱这无形的枷锁!三条暗金尾肢如同破城巨锥,带着撕裂一切的毁灭之力,不顾一切地刺向虚空中烙印符文的青衫客!尾肢搅动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这一次的攻击,凝聚了它蜕变受阻、凶性被彻底激发的全部力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
青衫客周身衣袍被狂暴的气劲吹得猎猎作响!他脸色煞白如金纸,嘴角鲜血淋漓,点在虚空的指尖却稳如磐石!烙印符文的速度甚至更快了一分!他背后的暗褐木匣嗡鸣声愈发宏大沉重,压得坑底魔胎挣扎的身躯猛地向下一沉!
就在三条毁灭尾肢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
他烙印在木匣前方的最后一枚玉白符文骤然亮起!
“封!”
青衫客一声断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荒村!他点在虚空的手指骤然收回,反手一掌,狠狠拍在自己胸口!
噗!
一大口滚烫的心头精血狂喷而出,尽数浇洒在悬浮于虚空的玉白符文之上!那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如同燃烧的星辰!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暗褐木匣,匣盖猛地向上弹开一丝缝隙!
一道难以形容其颜色的、仿佛混沌初开时一缕原始光芒的光束,自匣内缝隙中激射而出!这光束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剥夺一切色彩、冻结一切时空的绝对封禁之力!光束所指,并非魔胎本身,而是它刺出的那三条最为狂暴的暗金尾肢!
无声无息。
光束扫过之处,空间仿佛被彻底凝固、剥离了所有活力。三条足以洞穿山岳的暗金尾肢,竟如同被投入时光琥珀的昆虫,瞬间凝固在半空!尾肢上流转的毁灭光芒、暗金鳞甲的光泽、甚至尾肢本身存在的“动势”,都在这一刹那被冻结、封禁!变成三条死寂的、失去所有生命与能量波动的怪异“雕塑”!
这诡异恐怖的一幕,让坑底的魔胎发出了更加疯狂混乱的嘶吼!它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独目漩涡中爆发出滔天的怨毒与惊骇!它感觉到了!它那三条尾肢与它本体的联系,被那道混沌光束……强行切断了!甚至连其中蕴含的力量本源,都被瞬间剥夺、封禁!
巨大的恐慌淹没了这头凶物!它再也顾不上攻击,庞大的暗金身躯拼命向后蜷缩,试图更深地钻入焦黑的泥土,远离那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匣!包裹它的粘稠暗金物质疯狂涌动,加速修复自身,发出咕噜咕噜的可怕声响。
青衫客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扶着胸口的手掌指缝间,鲜血如同溪流般涌出,染红了半边青衫。强行催动木匣发出封禁光束,消耗之大远超想象。他背后的木匣,在发出那一道光束后,匣盖重新闭合,那沉重如山的气息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匣身的光芒黯淡下来,木纹恢复沉寂,只剩一层淡淡的玉白微光流转,仿佛刚才那惊世一击只是幻觉。
但深坑边缘被凝固封禁的三条暗金尾肢“雕塑”,却在无声地宣告着刚才那一瞬的恐怖伟力!
暂时的对峙。
魔胎深深蛰伏于坑底,粘稠的暗金物质将它包裹成一个不断搏动的巨大虫茧,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无比的谨慎和怨毒。它似乎在舔舐巨大的创伤,也在积蓄着未知的蜕变力量。
青衫客站在原地,微微喘息。月光落在他染血的青衫和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显出几分寂寥的虚弱。他缓缓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沉静如水,依旧牢牢锁定着坑底那搏动的邪茧。
村西河畔,一片死寂的吞咽声。
所有人都被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彻底震慑。凝固空间的混沌光束?封禁魔胎肢体的无上伟力?那具看似简陋的木匣……到底是什么恐怖的存在?
“先生……”云逍扶着几乎碎裂的断杖,嘶哑开口,声音带着无比的沉重与一丝敬畏。他手腕的伤口还在流血,浸染着杖身。
青衫客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的目光,从未离开坑底。
就在这时!
“热…好热…” 一声痛苦而细微的呻吟,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小蝶!她怀中抱着的芸娘的女儿——那个先前被魔胎吸走星纹本源的孱弱女孩,此刻身体竟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小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诡异的潮红!她小小的身体像个小火炉般滚烫!
紧接着,旁边一个原本只是受了轻伤、正在王秀才帮助下包扎手臂的年轻猎户,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他的手臂上,之前沾染过魔胎腐蚀粘液的位置,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皮肤骤然变得暗红发亮,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股灼热的、带着腐朽气息的诡异热流,正沿着他的血脉向心口蔓延!
“啊!”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尖叫起来,怀中的婴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婴儿的胸口肌肤上,一个极其黯淡、几乎看不见的灰色星点印记,正散发着微热的温度!
异变如同瘟疫般在幸存的村民中蔓延!所有之前接触过魔胎气息、或被其力量侵蚀过的人身上,都出现了诡异的热症!热度并不相同,但那股源自血脉深处、带着腐朽和灼烧感的邪异气息,却如出一辙!
芸娘惊恐地看着怀中挣扎的女儿,又猛地抬头望向深坑方向,瞳孔骤然收缩:“是…是它!它不止在疗伤…它在…在‘点燃’我们身上残留的污秽!”
王秀才看着猎户手臂上那块迅速变黑、扩散的灼热印记,倒吸一口冷气,嘶声道:“它在…以吾等残留的‘污秽’为引…点燃心脉…这是…是蜕变的祭品?!”
深坑之中,那搏动的暗金巨茧,搏动陡然加剧!
咚!咚!咚!咚!
如同沉闷的战鼓敲响!伴随着每一次搏动,茧内深处,似乎有一缕缕极其微弱的、带着贪婪意味的暗红丝线,如同活物般在粘稠的暗金物质中游弋、伸展……遥遥牵引着村西那些被点燃的“灯火”!
青衫客猛地回头!目光如电,扫过河畔那些痛苦挣扎、体温骤升的村民,最后落在那剧烈搏动的邪茧之上!
他染血的指尖,再次凝聚起一点微弱的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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