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寒风呼啸的门外,废弃值房里只剩下卫昭一个人,还有桌上那盏苟延残喘的油灯。火苗跳跃着,将她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她此刻被绝望与不甘反复撕扯的心。
“深不见底的寒潭……连裴砚都只能绕道而行……”
“下一次射向你的,就不会只是警告的毒针了……”
福公公冰冷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在死寂的空气中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扎进她的骨髓,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濒死的窒息感。退?退回去做什么?回掖庭那间充满死亡气息的土屋,等待李嬷嬷变本加厉的磋磨,或者……等待不知何时、从何方向射来的致命毒针?福公公的警告绝非虚言,那潭水里的东西,己经视她为必须清除的障碍!
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一股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狠戾,如同野火般在卫昭心底“腾”地燃起。沈漪的灵魂在咆哮,她不甘心!不甘心刚刚重获一线生机,就再次沦为权力倾轧下无声无息的祭品!她要活下去,就必须找到破局的力量!
裴砚!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带着巨大的诱惑和同样致命的危险。福公公用裴砚的忌惮来恐吓她,却恰恰暴露了——裴砚,是这潭深水中,唯一可能拥有足够分量搅动漩涡的人!连他都曾“驻足良久”,说明他知道的远比福公公透露的要多!他最终选择“绕道而行”,是忌惮?是等待时机?还是……另有所图?
卫昭猛地站起身,冰冷的空气刺激着她高度紧张的神经。她走到那张瘸腿的桌子旁,拿起那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她摊开自己的双手——这双属于罪奴卫昭的手,粗糙、布满薄茧,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冷宫枯井的淤泥和翻阅旧档的灰尘。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了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甲缝深处。
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颗粒,粘附在那里。颜色深得发褐,像凝固的血痂,又带着一种独特的粘腻感。
凝朱砂!
这个名词如同闪电般划过卫昭的脑海!这是属于法医沈漪的专业记忆!一种极其昂贵、工艺复杂的矿物染料,以颜色浓艳、历久不褪闻名。在大胤朝,这种染料因其原料珍稀、制作困难,几乎只用于宫廷御用织造局最高级别的织物染色,比如……皇帝、皇后、宠妃的常服,或者某些极其重要的典礼仪仗用品!普通宫人,哪怕是管事嬷嬷,也绝无可能接触!
这粒微小的“凝朱砂”,是她检查王安白骨时,在那些散乱的、包裹白骨的淤泥块上发现的!当时她专注于骨骼和鱼符,只以为是普通的井底污垢混杂了某些杂质。但此刻,在福公公的死亡威胁和裴砚这个名字的刺激下,这点微不足道的痕迹,瞬间被赋予了全新的、决定性的意义!
冷宫枯井,荒废多年,井底淤泥中怎么会有如此珍稀、只用于最高级别宫廷织物的染料残留?!
除非……凶手身上沾有这种染料!或者在处理尸体、抛尸入井的过程中,沾染了这种染料的物品接触过淤泥!
凶手,或者与凶手密切相关的人,能接触到“凝朱砂”染制的宫廷顶级织物!这极大地缩小了范围!指向了宫廷最顶层的那个小圈子!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住卫昭的心——裴砚!当朝中书令,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他,或者他府上的人,绝对有资格接触到“凝朱砂”!甚至,他本人可能就是那个“驻足良久”的人!这粒“凝朱砂”,会不会就是连接冷宫白骨与裴砚府邸之间,那根极其细微、却又真实存在的丝线?!
去找裴砚!
这个念头一旦成形,便再也无法压制。这是绝境中唯一的、也是风险最高的生机!她必须赌!赌裴砚对冷宫白骨案的兴趣,赌他对“凝朱砂”这条线索的重视,赌他……需要她这样一双游离于各方视线之外、却又足够锐利的“眼睛”!
夜色,成了她唯一的掩护。
玉京城宵禁森严,但对于熟悉宫廷角落和隐秘小径的人来说,并非完全无路可走。卫昭凭着原主模糊的记忆和沈漪强大的方向感与观察力,如同幽灵般在黑暗的宫墙夹道和坊市阴影中穿行。她换下了那身显眼的罪奴灰衣,裹着一件不知从哪个废弃角落翻出来的、同样破旧却颜色深暗的杂役服,脸上抹着锅底灰,将瘦小的身形彻底融入夜色。
中书令裴砚的府邸,位于皇城东南的崇仁坊。高墙深院,朱门紧闭,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无声地宣示着主人的权势与不可侵犯。府邸周围异常安静,连寻常高门大户门前常见的灯笼都显得格外稀少、昏暗,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森严。
卫昭潜伏在隔街一条狭窄的暗巷深处,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仔细观察着相府周围。没有巡逻的金吾卫,但这并不意味着松懈。恰恰相反,这种极致的安静本身就是一种警告。她能看到府邸高墙的阴影下,偶尔有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极其轻微地晃动,那是潜伏的暗桩!相府的防卫,如同铁桶一般,外松内紧。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露浸湿了她的肩头,寒意刺骨。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这个疯狂的计划是否可行时,机会出现了。
相府侧后方一道不起眼的角门,“吱呀”一声轻响,缓缓打开一条缝。一个提着食盒、穿着相府仆役服饰的身影闪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便匆匆朝着与卫昭所在暗巷相反的方向走去。显然,是府中下人外出办事或采买夜宵。
就是现在!
卫昭深吸一口气,将恐惧狠狠压回心底。她没有冲向那扇刚刚开启的角门——那无疑是自投罗网。她的目标,是角门旁边不远处,靠近府邸围墙根的一小片阴影区域。那里堆积着一些修剪下来的枯枝败叶,散发着淡淡的腐败气息。更重要的是,她锐利的目光捕捉到,那片腐败的落叶边缘,沾染着几点极其微小的、在月光下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碎屑!与冷宫淤泥里、她指甲缝中的“凝朱砂”如出一辙!
这很可能是府中运送垃圾或修剪花木的下人无意中散落的!证明相府内部,确实存在这种染料!
卫昭如同离弦之箭,从暗巷中无声地窜出!她将速度提到极致,瘦小的身影在月光下几乎拉成一道模糊的灰影,首扑那片围墙下的阴影区域!她需要拿到那点染料的实物!这是她面见裴砚,证明自己价值的敲门砖!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染着暗红的枯叶边缘时——
“嗡!”
一声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弓弦震动!
不是毒针,而是一张坚韧无比、几乎透明的丝网,带着凌厉的破空声,从她头顶上方的高墙阴影里兜头罩下!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卫昭瞳孔骤缩!她猛地拧身想要躲避,但身体的极限根本无法跟上意识的速度!
“噗!”
丝网如同活物般,瞬间将她从头到脚紧紧缠裹!那丝线坚韧异常,带着冰冷的粘性,越挣扎缠得越紧!卫昭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尘土扑入口鼻,窒息感和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完了!
念头刚起,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己悄无声息地落在她周围。他们穿着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的墨色劲装,脸上覆盖着同样墨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动作迅捷如电,一人按住她的肩膀,一人捏住她的下颌防止她咬舌或呼喊,另一人则迅速在她身上几个关键关节处点了几下!
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传遍西肢百骸!卫昭连挣扎的力气都彻底消失,只能像一条离水的鱼,被冰冷的丝网紧紧捆缚,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快、准、狠,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如同演练了千百遍。相府的暗卫!
一个为首的黑影俯下身,冰冷的眼神如同手术刀般扫过卫昭满是锅底灰的脸。他没有问话,只是伸手在她被丝网裹住的怀里摸索了几下,轻易地找到了她小心藏匿的那一小包东西——里面包着几片沾有“凝朱砂”染料的枯叶碎片,还有一小块从冷宫枯井淤泥里抠下来的、同样带有暗红痕迹的硬土块。
暗卫头领掂量了一下这个小布包,面罩后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冰冷。他朝旁边一个暗卫使了个眼色。
那暗卫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质地坚韧的纸片。他蹲下身,将纸片塞进卫昭被丝网勒得无法合拢的手中。
做完这一切,暗卫头领打了个手势。按住卫昭和点穴的暗卫立刻松手,几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高墙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卫昭一个人,被冰冷的丝网死死缠裹着,像一件被遗弃的垃圾,倒在相府高墙下冰冷的阴影里。麻痹感尚未完全消退,死亡的恐惧和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唯一还能稍微活动的手腕,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向被强行塞入手中的那张纸。
纸上只有一行用凌厉瘦硬的字体写就的小字,墨迹未干,仿佛刚刚写下:
青梧巷,酉时三刻。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解释。
裴砚!
卫昭死死盯着这六个字,如同抓住了一根漂浮在惊涛骇浪中的稻草。冰冷的丝网勒进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此刻她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杀她。甚至没有露面。
他给了她一个地点,一个时间。
这是生路?还是……通往更深处陷阱的诱饵?
卫昭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这冰冷的“青梧巷,酉时三刻”,是她在这深不见底的寒潭中,挣扎着浮出水面换来的,唯一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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