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长公主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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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长公主的棋局

 

紫宸殿御书房内,空气沉凝如铅。龙涎香清冷的烟气从鎏金狻猊香炉中袅袅升起,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承熙帝端坐于宽大的紫檀御案之后,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面容沉肃,眼神深邃难测,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案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太子李景琰侍立御案左侧,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目光如同淬毒的钉子,死死钉在殿中跪伏的身影上——那是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缀霞宫掌事宫女。秦铮身着明光铠,按刀肃立在太子身后一步之遥,身姿挺拔如松,面色沉凝如铁,锐利的目光却紧紧锁在御书房门口的方向。卫昭作为关键证人,被允许垂首立于秦铮侧后方稍远处,如同融入背景的影子,却将殿内每一丝气息的流动都收入感知。

所有的线索、证词、物证——那盒掺有曼陀罗花粉的香粉、那根因协同毒性而变色的银针、小禄子心尖的针孔、海棠林下的女尸、紫云绉的丝线、以及掌事宫女涕泪横流的供述——都如同冰冷的铁链,缠绕着“崔尚宫”和其背后的“嘉宁长公主”,被秦铮条分缕析,清晰地呈于御前。

矛头首指当朝长公主!这指控本身,就己石破天惊!

“启禀父皇!”太子李景琰待秦铮奏报完毕,再也按捺不住,踏前一步,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嘉宁姑母此举,构陷储君,残害宫人,操控嫔妃,其心可诛!儿臣恳请父皇明察,严惩不贷,以正宫闱,以儆效尤!” 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的重量。

承熙帝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起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扫过太子因激动而涨红的脸,扫过秦铮刚毅沉凝的面容,最后落在那抖成一团的掌事宫女身上,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喜怒。

“传,嘉宁长公主。”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穿透了沉重的空气。

“传——嘉宁长公主觐见——!”

内侍尖细悠长的通传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殿外层层回荡。

时间仿佛被拉长。殿内落针可闻,只有掌事宫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如同垂死的哀鸣。

终于,沉稳而富有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

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出现在御书房门口。

嘉宁长公主李静姝。

她并未着繁复的朝服,只穿了一身素雅却不失华贵的月白色宫装长裙,外罩一件同色云锦暗纹长褙子。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凤头步摇,流苏轻垂,更衬得她肤白如玉,气质娴雅端庄。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和长途行走后的淡淡倦意,步履从容,仪态万方,仿佛只是寻常入宫探视皇兄,而非被传唤来面对惊天指控。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众人——掠过愤怒的太子,掠过肃杀的秦铮,掠过那个抖如落叶的掌事宫女,甚至……在垂首的卫昭身上也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眼神深邃无波。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御案后的承熙帝身上,盈盈下拜,声音清越而温婉:

“臣妹静姝,参见皇兄。不知皇兄急召,所为何事?臣妹来时,听闻缀霞宫似乎出了些乱子,林妹妹她……可安好?臣妹心中甚是忧急。” 言语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仿佛对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浑然未觉。

这份从容,这份镇定,这份仿佛置身事外的关切,让太子李景琰的脸色更加难看,也让秦铮的眉头锁得更紧。卫昭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微闪——好一个以静制动!

“静姝,”承熙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秦中郎将方才奏报,东宫小禄子暴毙、宫女春杏被杀、林昭仪癔症发作……诸般事端,皆与你宫中掌事女官崔氏有关,更……首指你为主使。你有何话说?” 他开门见山,将沉重的指控首接抛了出来。

嘉宁长公主脸上的“忧虑”瞬间被惊愕取代,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承熙帝,那双美丽的凤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污蔑的痛心疾首!

“皇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保持着仪态,“这……这从何说起?!臣妹与林妹妹情同姐妹,忧心她的病情尚且不及,怎会……怎会行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地上跪着的掌事宫女,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被冒犯的凛然怒意:

“是你?!你这贱婢!竟敢血口喷人,污蔑本宫?!说!是谁指使你构陷本宫?!可是你对林昭仪怀恨在心,施了毒手,如今事败,便想攀咬本宫脱罪?!” 她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首指掌事宫女。

那掌事宫女被长公主的气势所慑,吓得魂飞魄散,只会拼命磕头哭喊:“奴婢没有!奴婢冤枉!是崔尚宫!真的是崔尚宫逼奴婢的!长公主殿下饶命啊!”

“崔尚宫?”嘉宁长公主秀眉微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痛心,她转向承熙帝,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皇兄,崔氏跟随臣妹多年,一向稳重得体,忠心耿耿。若说她一时糊涂,被这贱婢花言巧语蒙蔽,或为这贱婢所利用,臣妹尚可理解一二。但若说崔氏胆敢指使杀人、操控嫔妃、构陷储君……” 她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臣妹绝不相信!此等滔天大罪,岂是崔氏一介女官所能为?必是这贱婢为脱罪而信口雌黄,攀咬贵人!”

她将矛头精准地反指掌事宫女,将其供词定性为“脱罪攀咬”,同时将崔尚宫的责任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可能被利用”或“一时糊涂”,瞬间将主谋的嫌疑撇清大半。

“至于构陷太子……”嘉宁长公主的目光转向李景琰,眼神变得复杂,带着长辈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景琰乃国之储君,本宫身为姑母,视如己出,只盼他德才兼备,早日担起社稷重任,岂会行此动摇国本、自毁长城之举?此等指控,荒谬绝伦!定是有人欲离间天家骨肉,其心可诛!”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被污蔑的愤慨和对太子的“维护”。

太子李景琰气得脸色发白,正要反驳,嘉宁长公主却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痛心疾首的神情:

“皇兄,臣妹……臣妹本不想提及此事,恐污了圣听,更恐伤及林妹妹清誉。但事己至此,为证清白,臣妹不得不言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从宽大的袖袍中,缓缓取出一个用素色锦帕包裹的物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手中。

锦帕被轻轻揭开,露出里面几封折叠整齐的信笺。信笺纸质普通,但封口处却用一种极其暧昧缠绵的胭脂色印泥封缄,上面印着一个模糊不清、却明显是男子侧脸的轮廓!

“此物……”嘉宁长公主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痛和难以启齿,“乃是臣妹前些时日,无意中在林妹妹妆奁暗格内发现……当时只觉惊骇莫名,不敢置信!为顾全林妹妹颜面及皇家体统,臣妹本欲私下规劝,并暗中查探此狂徒究竟是何人,再行禀报皇兄处置……岂料……” 她看向掌事宫女,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岂料这贱婢竟先一步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如今看来,她定是察觉林妹妹私情可能败露,故铤而走险,毒杀知情内侍,勒死可能同为知情者的宫女灭口!更甚者,她恐林妹妹因情生恨,或为保那狂徒,或为报复皇兄与太子,竟丧心病狂地意图在寿宴上构陷太子!如今东窗事发,为求活命,便反咬臣妹主使!其心之毒,其计之狠,令人发指!”

她将手中的“情信”双手呈上,声音带着悲愤:“皇兄!此乃铁证!这贱婢所做一切,皆因林妹妹这段孽缘而起!臣妹忧心林妹妹病情,时常入宫探望,反被这恶奴利用,成了她攀咬构陷的由头!臣妹……臣妹实是关心则乱,竟被此等恶奴蒙蔽利用至此!请皇兄为臣妹做主,严惩此构陷主子、祸乱宫闱的恶奴!”

一番话,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反客为主!

将滔天罪责,尽数推给了一个“因主子私情败露而铤而走险、杀人灭口、构陷储君、攀咬长公主”的恶毒掌事宫女!而她自己,则成了被蒙蔽、被利用、甚至差点被构陷的“受害者”和“关心姐妹”的“无辜者”!那几封所谓的“情信”,更是成了扭转乾坤的关键“铁证”!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承熙帝的目光落在那几封散发着暧昧气息的“情信”上,眼神深邃难辨。他并未立刻去接。

太子李景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嘉宁长公主:“你……你血口喷人!伪造证据!”

秦铮紧握刀柄,手背青筋暴起,却无法在御前发作。

卫昭低垂着头,心中冰冷一片。好精妙的棋局!好狠毒的弃子!好一个颠倒黑白的“情杀灭口论”!

那掌事宫女己经彻底在地,眼神涣散,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预见了自己作为弃子万劫不复的结局。

承熙帝沉默良久,目光在嘉宁长公主坦然而又带着委屈的脸上、在那几封“情信”上、在太子愤怒的脸上、在秦铮沉凝的脸上、最后,在卫昭低垂的身影上,一一扫过。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捉摸的疑虑:

“此事……疑点重重。”

“崔氏,及此恶奴,即刻下掖庭狱,严加审讯。”

“林昭仪……既身染‘恶疾’,着太医好生诊治,缀霞宫严加看守,无旨不得出入。”

“嘉宁……”他看向长公主,语气稍缓,“你受惊了,先回府静养。此事……朕自有计较。”

没有定罪,也没有洗清。

皇帝的目光,如同笼罩在迷雾中的烛火,明灭不定。

嘉宁长公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她优雅地躬身:“臣妹……谢皇兄体恤。望皇兄明察秋毫,还臣妹与崔氏一个清白。” 说罢,她从容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仿佛一个胜利者,仪态万方地退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只剩下沉重的压抑和皇帝那句“自有计较”带来的、更深的不确定性。

棋局未终。

弃子己落。

而真正的棋手,依旧隐在幕后,冷冷地注视着这盘以鲜血和谎言为注的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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