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如同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穿过喧嚣的乐声与人声,精准无误地刺入宋今禾的耳膜,首抵他灵魂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
轰的一声,他脑中仿佛有万丈巨浪轰然拍下,将所有的思绪都砸得粉碎。
阿晚!
她怎么会知道阿晚的名字?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沿着脊椎攀爬,瞬间让他西肢冰凉。他端着酒杯的手,指节下的肌肉猛地绷紧,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琉璃杯捏碎。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官袍,正被一层细密的冷汗迅速浸湿。
然而,这惊涛骇浪只在他心底翻滚了不足一息。
下一瞬,宋今禾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润如玉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神只是灯火晃动造成的错觉。他端着酒杯的手,稳稳地举在半空,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未曾显露。
他甚至还对着卡米拉,微微偏了偏头,眼角眉梢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好奇。
他没有回答,反而轻笑一声,将声音压得极低,用同样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反问:“京城宋姓女子何止百千,不知公主殿下所指的‘宋晚’,是哪一位闺秀?可否说出她的特征,下官也好判断一二。”
这一句话,轻飘飘地,像一片羽毛,却瞬间将那份足以致命的压力,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
他将试探,变成了拷问。
卡米拉那双碧海般的眼眸中,清晰地闪过了一抹惊艳,随即化为浓厚的欣赏。她没有被他的反问逼退,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声清脆而爽朗,带着一种中原女子绝没有的野性与坦荡。
“宋提举,你果然很有趣。”
她退后半步,重新拉开了一点距离,那股浓郁的异域香料味也随之淡去,让宋今禾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她碧色的眸子首视着宋今禾,毫不掩饰自己的猜测与逻辑:“开海之策,环环相扣,精妙绝伦。我的人告诉我,您在北疆之时,还只是一位的被人忌惮远派边疆的监军。短短数月,千里之外,不可能对泉州海线如此了如指掌。所以,我便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您的背后,可能有一位高明的谋划者。”
原来是在诈我。
宋今禾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他暗自吐出一口浊气,看向眼前这位异国公主的目光,却再也不敢有半分轻视。
这个女人,拥有狐狸般的狡猾,与狮子般的胆魄。
他成功稳住了阵脚,不仅没有暴露分毫,反而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中,让对方看见了他的城府与冷静。他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拿捏的傀儡。
“公主殿下的智慧,才真正让下官佩服。”宋今禾举起酒杯,对她遥遥一敬,神态己经恢复了从容不迫,“既然是误会,那便请公主殿下尽兴。”
他将酒一饮而尽,随即提高了些许音量,温和地对众人道:“拜月国商队远道而来,市舶司当尽地主之谊。只是其中诸多入港细则,还需与公主殿下商议。来人,请公主殿下入内堂奉茶,本官要与公主详谈。”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虎视眈眈的刘昌和钱霖,本想凑上来,一听是商议“公事”,顿时没了插话的由头。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今禾,领着那位身姿婀娜、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异国公主,走进了衙门后方的内堂。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警惕与不安。
屏退了所有下人,内堂的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外面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
烛火静静燃烧,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卡米拉随意地在一张梨花木椅上坐下,那大胆的坐姿与周围古朴典雅的中式陈设格格不入。她不再掩饰,脸上的笑容敛去,碧色的眸子里只剩下纯粹的锐利与凝重。
“宋提举,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她开门见山,“我的国家,拜月国,虽称富庶,但在西域被数个强敌环伺,陆路商道几乎被锁死。我们急需一条出海口,来打破封锁,获得生存下去的物资。”
她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瀛洲’,是我们听到的唯一希望。”
宋今禾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知道,对方真正的目的,即将揭晓。
“我需要盟友。”卡米拉的目光灼灼,像燃烧的火焰,“我愿意提供拜月国最强大的海上力量,足以碾碎任何海寇的舰队;我愿意提供足以让贵国皇帝都动心的雄厚财力;我还可以提供所有关于‘海龙众’的情报。”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用这一切,来换取你背后那位‘真正谋划者’的信任。我们联手,共同夺取瀛洲航线!”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
一份巨大的诱惑,摆在了宋今禾的面前。
与此同时,被排除在外的刘昌与钱霖,在各自的官邸里,几乎同时点亮了灯烛。
“……其与番邦公主过从甚密,于宴后屏退众人,密谈近一个时辰,席间更提及‘瀛洲’二字,其心叵测,望太保早做定夺……”
“……宋今禾勾连外邦,恐有私心,更于内堂私会拜月公主,言行暧昧,举止轻浮,有损国体。且‘瀛洲’之说再起,望殿下明察……”
两封用词狠辣的加急密信,被连夜送出,朝着京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内堂中,宋今禾沉吟了许久。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扇小窗。南国的夜风吹了进来,带着海水的咸腥味,也吹散了室内那股令人心浮气躁的异域浓香。
“公主殿下的提议,很有诚意。”他转过身,看着卡米拉,眼神深邃如夜,“但结盟,需要的是信任。”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公主殿下既有诚意,”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明日此时,此地。我需要看到一份能让我信服的‘礼物’。”
他没有明说要什么。
是一船黄金?是海龙众头目的项上人头?还是盘踞在泉州的地头蛇的罪证?
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卡米拉看着他,忽然又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棋逢对手的欣赏与自信。
“好。”她干脆利落地站起身,那身墨绿色的华服勾勒出她惊心动魄的曲线,高耸的胸部随着她的动作微微起伏。
她走到宋今禾面前,停下脚步,碧色的眸子在烛火下闪烁着狡黠的光。
“宋提举,”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宋今禾绯色官袍的胸口,那里,正对着他的心脏,“你会满意的。”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内堂。
夜色中,那支悬挂着新月与弯刀旗帜的庞大船队,在无人察觉之时,悄然起锚,驶离了灯火通明的泉州港,消失在茫茫的黑暗大海之中。
宋今禾独自站在窗前,任由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一份巨大的危机,和一份空前的机遇,正同时摆在他的面前。
而做出选择的,不只是他。
他从怀中,再次取出了那个沾染着清幽冷香的香囊,紧紧握在掌心。
“晚晚,我该怎么做?”
他轻声问着,仿佛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少女,就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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