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龙城地下堡垒,也就是地窖的核心区域,空气比外围更显滞重,混合着泥土、汗味、药草以及一种压抑的恐惧。
几盏微弱的油灯挂在粗糙的石壁上,勉强照亮这个庇护着匈奴最后血脉的闭塞空间。
人群蜷缩在一起,老人抱着膝盖沉默,妇女低声哄着受惊的孩子,受伤的战士咬着布条处理伤口,压抑的啜泣声和沉重的呼吸是这里的主旋律。
在人群稍靠前的位置,一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须卜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瑟缩着。
她背脊挺首如松,即使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也仿佛坐在她的战马鞍上。
岁月和风霜在她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却未能磨灭她眼中如鹰隼般的锐利。
她的皮甲陈旧但保养得当,一把擦拭得锃亮、弓臂弧度优美的反曲弓倚在她腿边,箭囊里插着仅存的几支羽箭,箭头在昏暗中闪着寒光。她就是呼延默的母亲:须卜。
须卜年轻时,她的名字曾让边境的汉军斥候闻风丧胆。她的箭能从百步外射穿奔马骑士的咽喉,她的骑术能让烈马俯首帖耳。
她不是养在深闺的贵族夫人,而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女战士。
她为部族流过血,也深刻体会过战争带来的无尽伤痛——失去并肩作战的姐妹,看着熟悉的毡帐化为灰烬。
她深爱丈夫呼延朔,此刻正沉默地坐在她身边,擦拭着他那把缺口的大刀,眼神疲惫却依旧警惕,更视儿子呼延默为生命的延续和部族的未来。
她最大的渴望是家人平安,部族能在和平中休养生息。
然而,现实的残酷让她明白:
和平是奢侈品。
当汉军的铁蹄再次踏碎龙城,当儿子的炭黑身影成为隔绝地狱的最后屏障时,她心中那份对和平的微弱渴望被更强烈的保护欲彻底碾碎。
她在这里,不是苟延残喘的老妪,而是一头被迫蛰伏、却随时准备为守护巢穴中幼崽而拼死一搏的母狼。
”哇~哇~哇——”
一个年轻的母亲怀中的婴儿因饥饿和惊吓啼哭不止,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加剧了人群的焦躁。
年轻母亲手忙脚乱,满脸是泪,无助地看向周围。
须卜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婴儿的啼哭:
“把娃儿给我,阿茹娜。”
她伸出手,动作带着久经沙场者的利落。
年轻母亲阿茹娜像抓住救命稻草,颤抖着将婴儿递过去。
须卜接过孩子,用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以一种近乎本能的节奏轻轻拍抚。她没有像寻常妇人那样哼唱柔和的摇篮曲,而是用一种低沉、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古老的匈奴战歌调子轻哼着。那调子没有词,只有简单的韵律,却蕴含着一种磐石般的坚韧和力量。
须卜一边轻哼,一边看着怀中的婴儿,眼神复杂,既有关爱,也有一种沉重的托付感,低声对婴儿说,更像是说给所有人听:
“哭吧,小狼崽,把你的力气哭出来。在这地底下,眼泪不丢人。但记住这腔子里的火,别让它熄了。草原的狼崽子,生下来就知道,嚎哭引不来怜悯,只会招来秃鹫。省着力气,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叼回猎物的那天。”
婴儿在她沉稳的拍抚和奇异的哼唱中,奇迹般地渐渐安静下来,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听到哭声的人们也渐渐平静下来,巨大的沉默过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牧民巴图,烦躁地用拳头砸着地面,声音嘶哑:
“躲!躲!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龙城没了!草场被占了!我们的牛羊都成了汉狗的军粮!”
“就是!我们像耗子一样缩在这地洞里,长生天都看不见我们了!不如……不如冲出去拼了!”
“没错,死也死得像个匈奴汉子!”
他的话引起了一些年轻战士低沉的附和,绝望中滋生着莽撞。
须卜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巴图,怀中的婴儿仿佛也感受到她瞬间迸发的威压,瑟缩了一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当年在战场上发号施令:
“巴图!收起你那套‘像个汉子’的蠢话!冲出去?用你磨秃了的牙齿去咬汉军的铁甲吗?!”
她环视那些躁动的年轻人,“死?容易!眼睛一闭就解脱了!然后呢?让龙城最后一点火星也灭在我们手里?让外面那些等着捡尸体的秃鹫和野狗,把呼延默用命换来的这点地方也刨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声音转为低沉却更具力量:
“看看你们身边!看看阿茹娜怀里的崽子!看看呼延朔这把豁了口的刀!我们活着,龙城就没死透!我们在这地底下喘气,就是在等!等一个能把刀重新磨利的机会!呼延默在外面替我们挡着风刀子,不是让我们在里面自己把火种踩灭的!想死的,等不到天亮!想活的,就给我把牙咬碎了咽肚子里,像狼一样,耐心等着!”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巴图等人冲动的火焰。
老牧民颓然地低下头,年轻战士们眼中的狂躁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被压抑的愤怒和生存下去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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