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春风带着的暖意，吹绿了红星生产大队的田埂。田埂边的荠菜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蒲公英的嫩芽顶破薄土，连空气里都飘着青草和泥土的腥甜。林晚秋蹲在自家院子里翻土，铁锨插进松软的泥土里，带出混着草芽的黑土，土块散开时，还能看见几只蜷着腿的蚯蚓，在新土中慢慢蠕动。指尖沾满泥屑，凉丝丝的触感顺着指缝蔓延，让她想起末世里那些干涸开裂的土地——那时别说是翻土，连喝口水都要精打细算，一小瓶浑浊的雨水能在黑市换半块发霉的饼干。
“队里的地都翻完了。”夜惊风扛着锄头从外面进来，裤脚沾着田埂上的碎草和泥点，额角渗着层薄汗，被阳光晒得亮晶晶的。他把锄头靠在院墙上，木柄与砖石碰撞，发出“笃”的轻响，接过林晚秋递来的搪瓷缸，缸沿还留着圈淡淡的茶渍。他仰头灌了大半缸凉白开，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水流顺着嘴角淌下，浸湿了深色的衣领，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队长说后山那片荒地闲着也是浪费，问咱们愿不愿意承包，种点经济作物，队里能给减免三成年费。”
林晚秋首起身，腰腹传来轻微的酸胀——这是久违的、属于劳作的疲惫，带着烟火气的踏实。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刚翻好的土地里，洇出小小的湿痕，很快就燥的泥土吸收。她转头看向院子角落，那里新栽着一排向日葵苗，嫩绿的叶片卷着边，茎秆细得像棉线，却倔强地立在土里，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一个个迷你的小太阳。“种土豆吧，”她轻声说，指尖拂过身边刚冒头的草芽，“高产，耐储存，就算来年有个天灾，也能当储备粮。再说队里的孩子多，土豆磨成粉能做糊糊，顶饿。”
夜惊风放下搪瓷缸，缸底与石磨碰撞发出清脆的响。他伸手替她擦掉鬓角的汗，指腹的薄茧蹭过皮肤，带着粗糙的暖意，像砂纸轻轻划过，却不觉得疼。“还是忘不了末世的苦？”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尾音微微上扬，眼底却没有丝毫调侃，只有了然的温柔。
“不是忘不了，是不能忘。”林晚秋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相贴，能感受到彼此脉搏的跳动，沉稳而有力。“那些日子教会我们的，不只是怎么在废墟里找吃的，怎么躲变异体，还有怎么守住眼前的日子。”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背上还留着几道浅疤，是上次在基地里被藤蔓划伤的——这些疤痕像勋章，提醒着他们曾并肩走过的路，那些在硝烟里相护的瞬间。
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像裹了层薄棉。两人揣着布票去供销社扯布，柜台后的王大姐正低头算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见他们进来，立刻笑着抬起头，脸上的皱纹挤成一朵花：“晚秋妹子，夜同志，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打趣道，“你俩真是越来越登对了，上次我家那口子还说，看你们俩一起去挑水，一前一后的，都觉得比旁人亲热些。”
林晚秋的脸颊微微发烫，像被阳光晒得过了头。她伸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没好意思接话，只是低头看着柜台里的布料——的确良的花布印着小碎花，蓝棉布看着厚实耐用，都是过日子的好东西。夜惊风却不动声色地把口袋里的布票全塞进她手里，指尖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掌心，带着微凉的触感，眼底藏着揶揄的笑意，像是在说“你看，大家都看出来了”。
扯完布往回走，路过队里的小学时，遇见了陈阳的母亲。她挎着个竹篮，篮沿缠着圈布条，里面装着刚从地里摘的青菜，绿油油的还沾着泥。看见林晚秋和夜惊风，立刻热情地打招呼：“晚秋，小夜，这是去扯布啦？看着真鲜亮。”她不等两人回答，就从篮子里拿出两个还带着余温的煮鸡蛋，蛋壳上还沾着点草叶，硬塞进林晚秋手里，“拿着，补补身子。多亏你们上次给的那瓶药酒，我这老寒腿冬天都没怎么疼，现在走路都利索了，能跟着队里下地挣工分呢。”
林晚秋握着温热的鸡蛋，蛋壳的弧度贴合掌心，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看着陈婶眼里的光——那是一种踏实的、带着烟火气的明亮，没有末世里的惶恐，也没有绝望，只有对日子的期盼。她突然觉得，那些在基地里的厮杀、在逃亡路上的挣扎，所有的奔波与伤痛，都在这一刻有了意义。原来守护的意义，不只是阻止灾难，更是守护这些琐碎的、热气腾腾的日常。
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听见树下传来阵阵笑声，像一串银铃在风里摇。几个老人坐在石碾上晒太阳，手里搓着玉米，金黄的玉米粒从指缝漏进竹筐，嘴里念叨着今年的收成：“估摸着亩产比去年能多两百斤”“等收了麦子，得给娃扯件新衣裳”；孩子们追着一只芦花鸡跑，惊得鸡咯咯叫着扑棱翅膀，鸡毛在空中打着旋儿落下；远处的田埂上，有人赶着牛犁地，吆喝声混着牛铃的叮当，在春风里传得很远，像一首朴素的歌。
夜惊风放慢脚步，悄悄握住林晚秋的手，十指相扣。她侧头看他，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那里面映着漫天的春光，也映着她的影子，清晰而温暖。
“你看，”林晚秋轻声说，把手里的鸡蛋往他面前递了递，蛋壳的温度烫了他一下，“这就是我们守住的日子。”
夜惊风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脚步坚定地跟着她往家走。阳光穿过槐树叶，在两人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像撒了一把碎金。远处的炊烟正袅袅升起，混着饭菜的香气，在1978年的春风里，酿成了最醇厚的人间烟火。这烟火里，有翻土的踏实，有布票的珍惜，有鸡蛋的温热，更有两个人相携的安稳。日子还长，他们会一起把这平凡的日子，过成最珍贵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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